“我来打吧。”星临走过去拽住井绳,他记得天冬曾经对他讲述过的,那些关于五年前烈虹的事迹与传说,“吸食水汽的怪物,上天降灾示以惩戒之意,大凶之兆。”
“你记性真的很好,我当时与你讲的,近乎一字不差。”天冬有些惊喜道。
“不是近乎,是真的一字不差。”
机器人从不消减的记忆,所有发生过的旧事都纤毫毕现。
星临正将井绳收束,轱辘旋转,麻绳上缕缕水渍暗色,他像察觉到什么不对,面色忽地凝重起来。
“怎么了?”天冬察觉到他的神色。
星临一脚踩着井边,手握上木桶横杆,一把将那桶水从井中提出来,邦地一声放在地上,随即将手摊开在天冬面前——
——只见那白皙手掌沾了井水,水的颜色却是非同寻常的湛蓝,水渗入掌心纹路,蔓延着下淌,路至指尖尽头,便无助地坠落在木桶中。
天冬愕然不已,低头一看,只见那木桶中一片诡异浅蓝,阵阵涟漪,泛着莹莹的不祥之色。
“井水……变蓝了?”天冬喃喃。
星临甩甩手,若有所思,他抬头又望了眼天际的那弯虹,星际时代的彩虹拥有美好寓意,而在这里,那弧状的七色光,勾动的却是太过绚烂生动的死亡记忆与灾祸恐惧。
“雨停了,我们是不是该去栖鸿了?”星临将手上余留的水迹抹在衣摆,湛蓝颜色转瞬被黑色吞噬,“我想这次我们必须得带上婆婆。”
第87章 杀种
“可栖鸿山庄与残沙城敌对,也恨及偃术,而偃人的义肢正是典型偃术,带她去恐怕多有不便,易遭敌视也易受攻击。”天冬斟酌道。
“那也必须带着她,”星临非常坚持,“只有我们在她身边,才能确保她的安全。”
天冬疑惑道:“你为何……这般坚持?”
“都城的井是地下水连通,恐怕不止日沉阁的井水变蓝。”星临道。
“是我疏忽。”天冬想通关节,突然懂得了星临的意思,心被震惊悬停,“希望事态不要严重至那般。”
“以防万一。”星临道。
“可水为什么突然变为蓝色……”她伸手入木桶,双手兜住一捧水,淅淅沥沥地挨近鼻端嗅了嗅,“没有味道。”
没有味道。与往常的井水一般,只是颜色改变,成为了另一种湛蓝的纯净。
星临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究竟是什么让井水变了颜色?
井水就在星临的指尖。取样时信息上载着,物质分子结构在星临视野中飞速构建,虚拟架构每延展一寸,他的眉头便紧皱几分。
信息分析的结果太过熟悉。
他近段时间,将与这结果几乎完全相同的信息揣摩了不知多少次,已经烂熟于心。
更不用提他还切实触摸过两次。
一次在云灼的故乡,猖獗生长到漫山遍野地摇曳。
一次在叶述安的锦囊,被拙劣针脚包裹得细致妥帖。
盛开的霜晶花朵,坚硬的霜晶花种,以及……染蓝井水的霜晶花汁。
可霜晶花不是白色的吗?
星临伸出手指,轻点在虚空中根本不存在的一段投影上,那是一处决定花朵颜色的基因序列,只差了这一段序列,这井中的物质便与他之前取得的霜晶信息完全契合。
天冬望着星临的动作不明所以,她的眼中,那手指不过是在触摸空气,却见星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表情霎时间空白到近乎恐怖,再听到他开口说话时,语气如同人偶似的死板。
“天冬姑娘,你见过霜晶花吗?”
晨光倾泻,天冬却一阵寒冷,她回头四处看看,见一片白色衣角正沿着楼梯逐渐显现,才定下心来,“见过。”她转回头道。
“蓝茄花呢?”星临问道。
“也见过。”天冬道。
“霜晶和蓝茄……是不是长得很像?”星临道。
天冬顿了顿,“除了颜色之外。”
星临在周身凌冽的千万条信息里捞到云灼的脚步声,他一寸一寸转过头,望着云灼未醒的眼。
云灼敏锐察觉到星临此刻的不寻常,“蓝茄和霜晶的样子如同双生,只能凭颜色与生长地界来区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如果蓝茄花变成白色,你还分得清它和霜晶吗?”星临缓缓道。
云灼一怔。
雨水残留琉璃瓦,顺着瓦檐缝隙蓄积,忽地下滑,砸在庭院的青石砖上,四溅着粉身碎骨。
沉默中,星临眨了一下眼,“我想要蓝茄花。拿到手里。”
天冬道:“蓝茄花离土半日即死,且只能在砾城生长,除非到那砾城去,不然看不到活的蓝茄花。”
“那蓝茄花汁,之前扶木采买的蓝茄花汁,还有吗?”星临道。
再次推开扶木的工作间时恍如隔世,浮尘在光中静谧飞舞,星临在锉刀与砂纸的堆叠中,找到了装有蓝茄花汁的瓷罐。
浓郁的深蓝蜷缩在瓷白罐底,星临让那颜色把自己的指尖染了个透——
熟悉的信息流动,复制一样的分子模型,就连分析结果出来的时间长短都相同到毫秒。看了太多遍,重复到星临想要呕吐。
蓝茄,蓝茄,都是蓝茄。
罐子里和井水里是完全一样的东西,是正常的蓝茄花汁。叶述安锦囊里的,确实是代表砾城祈福寓意的蓝茄花种,云归谷里现在猖獗生长的,与正常蓝茄只是一段基因序列不同而已。
他在灰尘浮尸中逐渐被冻僵,这个被烈虹侵染的世界的画面一帧帧从眼前翻过:四季鲜艳的红枫,小到异常的桔梗——
和颜色突变的蓝茄。
白色的蓝茄。
“我怎么会想不到……”星临如梦初醒,“我根本没有接触过真正的霜晶花。”
五年前,云灼破除万难终返回云归谷,目之所及,族人亲友尸骨腐烂,花草药田尽数枯萎,偌大故乡了无生息,云归人因染病覆灭,可诸多花草是为何衰败死亡?
五年后,云灼带他重踏云归谷,漫山遍野已被白花席卷,反扑一般的疯狂生长,猖獗到连砖石夹缝里都要探出一朵霜白。
星临的视线穿过浮尘落在门边,云灼正站在那里与天冬交谈,影子在石阶上落得曲折。
他走过去,在两人身边站定,在云灼的目光中犹疑。
我该怎样告诉你?云归谷那满山遍野的摇曳白花,根本不是霜晶花,那些象征着崇高信念的霜白,烙刻在族徽上的绽开,早就与花草药田一起,与云归众人一起,暴死在五年前。
云归的光辉曾经,从各种意义上绝迹。
云归谷地形封闭,每一人进出皆由谷口迷阵严格控制,几粒变异了的白色蓝茄花种落地,具备凌驾于谷中所有植物的繁衍力与生命力,肆无忌惮夺取养分,强逼全谷草木与云归众人共赴死亡。
而他与云灼现在所踏的云归谷,漫山彻地白色伥鬼,俯拾皆是冒牌玩意。
这种现象,在现世人的眼中无知无觉,后来便会化成后世基础教育中一个人人皆知的概念:生物入侵。
至于砾城独有的蓝茄花,变异之后又怎会从砾城千里迢迢地落入云归谷里?
星临思索着,那枚装满变异蓝茄花种的、针脚拙劣的酱色锦囊,又摇摇晃晃浮现在眼前。
如果一个人,身染烈虹,随身携带变异花种,踏入昔日云归谷,足不足够将全谷族人与花草置于死地?
星临看着云灼静待的神情,将意识流动诉之于口,“云灼,叶述安他……”
“云灼!”
一道清朗声音忽地传来。
三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叶述安刚踏入日沉阁大门,挺拔如同一段雨后新竹,门外是已经稳妥停好的马车队伍,他走过来,笑着说道:“这雨总算是停了停,你们准备妥当了吗?若是还没好,我便让他们再等等。”
“早在三日前便准备好了。”云灼道。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