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述安遍寻砾城未得结果,只得暂回府上时,踩上卧房石阶时被一只黑狗扑上膝盖。
这狗已经算是一条老狗了,两眼斜上方,两点棕黄圆斑,这是他十岁那年的蓝茄花宴,被送到手中的四眼幼犬。叶述安静静站在庭院中低头看,任黑狗吐着舌头去搭他的腿,尾巴摇得喜气洋洋,良久,他蹲身下来,把黑狗抱进怀里,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茸茸的狗头。
当晚,叶述安就发现齐老青消失不见。齐老青房间内的金银细软被席卷,抽屉匣子都来不及关上,这位老仆作为整场事件的帮凶与目击者,急匆匆地从叶述安的人生中连夜逃离。
自此,云灼不知行踪,齐老青销声匿迹,砾城内烈虹愈演愈烈,亲族庶民在一场灾祸下一律平等,腐烂时痛哭的声音都相像。
烈虹扩散肆虐的这一年,寻沧王族封闭王宫,置黎明百姓的生死于不顾,哀嚎遍野,人心惶惶,天下最大之希望的云归,开启封谷大阵避世不出,无数求医者被挡在谷外,化作皑皑白骨,栖鸿与残沙因其地处偏远,烈虹尚未在两地蔓延开来,故此高官富商连夜驱车赶往两地避难。
一场烈虹疫病,本就是不可解的谜题,而这道谜题横彻的苍穹之下,是更加看不透的人心。
砾城作为疫病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却是在此天灾之下首先开始振兴的。
原因无他,是陆愈希的醒来。
陆愈希在砾城亲族凋敝之际,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强行维持一座城池的基本运转,身居高位者被疫病屠洗,叶述安与高修明临危受命,成为砾城特殊时期的第二把交椅,当时烈虹造成的恐慌下人人自危,荒唐残忍之事层出不穷,最后,将民心平定下来,驱走恐慌,带来希望的原因,是在一个月之后,陆愈希突然觉醒了烈虹能力。
陆愈希的烈虹能力,现今已经无人再见他展现过,因为他的烈虹在如今全无用武之地。
可在六年前病气弥漫的大地,他在世人眼中,是希望的具象。
陆愈希能够逆转烈虹的腐烂病症。
他能够使已经出现腐烂状况的病者,病症逆转回到皮肤绛紫的状态,且毫无例外,这些受他所救之人在日后全部觉醒了烈虹能力。
砾城虽为烈虹发源地,却因陆愈希的存在而保有最多的幸存人口,在稳定城内状况之后,陆愈希开始带人走出砾城,稳定周边地区,那是旷日持久的奔波,烈虹的过度使用使他的躯体长期极度疲惫,这些受恩的地区在寻沧国覆灭之后,不约而同地选择归附砾城。与此同时,寻沧王族的覆灭也导致都城乱作一团,栖鸿与残沙因争夺边界的无主地盘而备战。
整个世界都在马不停蹄地更迭变换,动荡之中牌组清洗打乱,两年后一切尘埃落定,已是全新天地。
旧事被时代尘埃掩埋,故人踪迹全无。
叶述安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叶二城主的称呼大家已经叫得很是习惯,人人皆道叶二城主温文尔雅待人可亲,没人知晓他是陆愈希万丈光辉之后的巨大阴影。他派人暗中收养一批因烈虹而流离失所的孤儿,挑拣其中觉醒能力的人培养成死士,当某个孩子被带到暗房中求一个赐名时,叶述安隐在屏风后略一思索,说出匪深二字。
第一批死士在很久的以后,被叶述安转而用作遍及各地的眼线,但在人数稀少的成立之初,只有一个作用——追杀齐老青。
叶述安在暗中赶尽杀绝,齐老青两年来东躲西藏,从不敢在一处地方久居,谨小慎微地苟活,却还是被叶述安寻到踪迹,一把大火烧尽他的茅草屋,重重围攻之下,他差点烧死在那场大火里。
那一次,叶述安不在现场,被齐老青侥幸逃脱,再次找到他时,是在寻沧王宫之中。
齐老青那时正坐在废弃凉亭的石凳上,与一位老者交谈甚欢。
远远看见齐老青的背影佝偻,他在缓缓摇头,“你这样做,他们会永远在等你回去。”
“他们已经见多了亲友病发离世,”老者道,“我不愿在这高兴的日子里让他们再伤心一次。”
齐老青道:“哎你别这么说,你看你这皮肤已经变紫好几天,说不定死不了呢。”
老者道:“没死当然好。”
齐老青许是被烧坏了嗓子,笑得嘎嘎响,“死了我给你收尸。”
叶述安悄无声息地跃下屋脊,步至两人身后,将长剑往凉亭的石桌上轻轻一放,看见了齐老青登时魂飞魄散的模样。
“我也是这样想的。好久不见,齐伯,”叶述安道,“来给你收尸。”
叶述安亲自到场,齐老青无处可逃。叶述安虽与齐老青的能力同为御风,但能力的强劲差别却宛若天堑,此刻叶述安一刃疾风切出,那一道无形风刃却割入了一片藻绿色的水中。
院中一潭发臭死水。齐老青竟是引水为盾,抵在身前勉强挡去了这一记攻击。
一丝疑惑在叶述安面上闪过。
惊异只在一瞬滑过,齐老青仍是不敌叶述安,攻击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一张被火焚烧之后的丑陋面孔愈发扭曲,风刃席卷全身,他被逼进绝路。
“公子……述安,你何至于此啊……”齐老青的背抵上墙,他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叶述安。
叶述安用着以往对谈的温和神色,“齐伯,你最疼我的,对吧,别让我日夜忧心了,好吗?”
“我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去一个字。”齐老青竖起三指,对天发誓。
“那你当时跑什么?”叶述安道。
齐老青面色煞白。
叶述安冲他亲切笑笑,“我有个问题。”
齐老青吞咽一口,“……公子请讲。”
叶述安道:“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烈虹能力怎么与以往不同了?而且还强劲不少。”
齐老青道:“我说了,公子就肯放我一马?”
“你又吃人了是吗?”
这里草木无人打理,在被人遗忘的角落中茂盛得很猖獗,叶述安就站在那片猖獗的林叶阴翳里,他的清,他的雅,如同本性一样被他融入骨血,但也不知,齐老青是不是吃尸体吃得太多了,他竟闻出这具完整皮囊里的腐烂气息。
叶述安将齐老青摁进那潭死水里,强迫他将所有的食人经历都阐述一遍。
齐老青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到最后已经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叶述安却还是从那些非人行径中摸到头绪,当一件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它就算再匪夷所思再陌生难解,也可总结出粗略规律。
烈虹能力与食人的关系,八个字以简略概括:强度累加,种类覆盖。
而且不必非得是正处于皮肤绛紫的发病状态,其实只要是一具烈虹能力拥有者的尸体,就可以将此规律践行。
阐述结束,齐老青在死水潭边大口喘气,猛咳出几片浮萍,叶述安沉默在原地,树荫阴影沉重,压得两人身上。
良久,叶述安开口,“还有别人知道这些事吗?”
齐老青狼狈地摇摇头,“咳咳……没有,这种事,我怎会讲给他人听。”
叶述安望向庭院门口,那里有死士押着那位老者在雕梁画栋的廊下静立等候。
“你觉得,他们会听到吗?”叶述安说道。
第119章 天敌
齐老青还趴在地上,没缓过神,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中透露出的转换规律,是多么惊世骇俗。
多年后,叶述安回想起这潭死水旁的树影摇曳,仿佛这只是寻沧王宫中一个寻常的下午,然而令他记忆深刻的是,自己在这短短的一天里,便接连做了两个错误的决定。
第一个错误决定,是没有就地击杀老仆。
当时的他出于对齐老青一番说辞的质疑,并不能确定那个多次实践而得出的发现,齐老青是否真的未曾与第三个人或更多人透露,那是绝对不可传播于世的食人规律,多一个人得知,都是无法想象的风险。因此他选择命人将齐老青与那位老者一起带回砾城暂押,这致使齐老青在途中逃脱,而在日后,他再次寻到齐老青时,这老仆早已将食人的规律践行得炉火纯青,血肉叠加出的力量是超乎常理的强大,死士在多次追捕中拿他根本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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