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占鹊巢(106)

　　“笑话，老子可是鸟儿。”

　　坐在他们前面，同时也是最前排的白清波紧张得要死，双腿在空中乱蹬，开始小声吟诵《大悲咒》。柯钒侧过头哈哈大笑，脸上泛起少年人应有的神采，说：“瞧你吓的！放轻松，神定气自归。”

　　“你也试试，念《大悲咒》可以缓解不安感。”

　　“……我是道士。”

　　攀到顶峰，过山车戛然而止，垂直向下悬停在半空。乌善小倒吸一口凉气，心弦猛地绷紧。他伸长手臂乱舞，去找温寒的手，结果捏住了对方的耳朵。

　　“嘶，先飞——”

　　三秒后，失重感陡然来袭，猛烈的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刮得脸皮发颤。被巨物裹挟强迫下坠的感觉和自己飞翔俯冲截然不同。

　　乌善小发出短促的惊叫，死死地揪扯手里的东西。可怜温寒明明是个模范老公，器大活好又贴心，却惨遭老婆揪耳朵。

　　这时，每个人都清晰地听见，柯道长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卧槽”。

　　白清波中止尖叫，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哈哈，你说啥？柯道长，你居然会说这两个字，哈哈哈。”

　　少年脸色红透，抿唇不语，在隆隆的疾速滑行中合起双眼，不再吭声。直到过山车缓缓停靠在站台，安全装置自动弹起，他依然一动不动。

　　“柯道长，到站啦。”白清波跳下过山车，“放心，你说脏话的事我们不笑话你。”见对方没有反应，他敛起笑，和工作人员一起把人抬到通风处进行急救。原来，是由于过载而引发昏厥，好在几十秒后就醒了。

　　柯钒硬是不承认自己昏过去了，说那叫元神出窍。刚才，他感受到了“人无我，法无我”的境界，此乃“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化虚”之必经阶段，而过山车上的氛围刚好很适合。

　　“啊，对对对。”白清波敷衍道，出来过生日，肯定要让寿星开心。

　　“你不相信我？”柯钒有点恼羞成怒。

　　“啊，信信信。”

　　休息片刻，他们又去鬼屋玩。说实在的，对于妖怪和道士来说有点无聊。它存在的意义，就是给那些处于暧昧期的有情人找个摸摸手、搂搂腰的机会，让感情升温。

　　不过，白清波一直在大呼小叫地营造恐怖气氛，说有只冰冷的手在戳他后颈。他胆子最小，明明自己就是妖，还能被怪兽模型吓得跳脚。

　　虽说没什么意思，但也有创新之处。就在他们已经走到明亮的出口，放松戒备之际，突然斜刺里跳出一个吊死鬼！红衣长发，长舌及胸，口呼“我死的好惨啊”。

　　柯钒眼疾手快，右手探入背包，低叱一声猛然出手，给这名扮鬼的工作人员脑门上贴了一道驱邪符箓。

　　在沉默中尴尬地对视几秒，对方开口：“那啥，大兄弟，你有点认真了，我就是个玩cos的。”

　　“我也是。”柯钒讪笑一下，揭走符纸。

　　回到明媚的阳光下，乌善小问他还想玩什么。这个傲娇少年掂了掂背包，鞋尖磨蹭地面，淡漠道：“为什么问我，我是陪你们玩。”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整个游乐场最醒目的存在——摩天轮。

　　乌善小会意，牵起恋人的手，指向摩天轮：“十郎，我想玩那个，感觉好浪漫啊。”

　　“好，我们去玩。”

　　“人好多，我先过去排队。”柯道长立即迈开长腿，率先跑过去。等他们走到时，他正站在队伍的后半段，开心地仰望摩天轮，不停拍照，还说：“这东西看起来是挺浪的，不，挺浪漫。”

　　“听说，在最高点接吻，会收获幸福。”白清波站进队里，也仰起头，用手遮挡刺目的阳光。

　　“真的？”柯钒颇为认真地问，“那没有对象的人怎么操作，亲玻璃或者手背管用吗？”

　　“像这样，把袖子挽起来，弯起胳膊。”温寒撸起袖子，露出肌肉发达的手臂，“你看，大臂和小臂接触的地方，这个窝，像不像两片嘴唇？亲上去就OK了。”

　　“别忽悠小孩子。”乌善小笑着打了他一下。

　　柯钒似乎当真了，点了点头。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那个身材偏胖，独自游玩的女孩。乌善小跟她打了个招呼，再次感谢她慷慨相赠胡萝卜。她有点内向，只是扯出一丝笑，没有说话，垂着头跟随队伍缓缓移动。

　　“哎你看，虎式坦克。”一个刺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伴随着聒噪的讥讽，“超重了吧，还是别玩了，很危险的，哈哈。”

　　“天蓬元帅下凡了。”另一个声音接过话头继续嘲弄。

　　乌善小皱起眉循声看去，只见几米外的长凳上坐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吃炸热狗，吧唧着嘴巴，显然是翘课出来玩。

　　恶意的调侃令女孩双肩微颤，将头埋得更深。因为整条队伍里，只有她身材偏胖。排在前面的游人也纷纷回头，寻找“虎式坦克”，每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短暂停留。

　　乌善小能感觉到，这些漠然的打量，如利刃般穿透了她，令她有些站立不稳。

　　“打几分？”肆无忌惮的嘲弄仍在继续。

　　“0分。”

　　“不对，是负分。白给都不日，床都得压塌了。”

　　两个少年相视而笑，刻意做出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来彰显方才的对话有多幽默。下一秒，这份卑劣的快乐就被冷厉的训斥打断：“都他妈把嘴闭上！你们家长要是管不好你们，我可以代劳。”

　　二人恼火地看向发声的温寒，打量一下他高大的身材，低声交流两句，悻悻地走了。

　　这个年纪的一些少年，已经懂了很多，却偏偏缺乏道德的约束。空乏的内在，让他们无法从自身获得乐趣，唯有通过折磨他人来建立存在感。

　　一串细若蚊呐的啜泣，钻进乌善小耳中，是那女孩在哭。他想安慰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遂作罢，随后回头朝温寒比了个“赞”。

　　乌善小身前的队伍越来越短，几分钟后，就只有女孩一人了。

　　“几位？”工作人员问。

　　女孩轻轻说了句“一个人”，随后按照指引登上缓台，坐进慢慢移动的方形轿厢。乌善小和温寒紧随其后，进入与之相邻的轿厢，再后面则是柯道长和白清波。

　　这摩天轮有些年头了，建成之初曾是附近省市最大的，那时乌善小还在开理发店呢。

　　如今，它已不复当年光鲜，舱内座椅漆面剥落，地板斑驳。而且存在一些安全隐患，轿厢舱门有间隙，可以用细物从内部推动弹簧插销，从而开启门锁。

　　不过，玻璃倒是擦得很亮。随着高度攀升，整座动物园、野云渡水域以及远处的浅山岭风景区渐收眼底，通气孔灌入的风清爽怡人。

　　乌善小收回目光，望向身边男人盈满笑意的双眼，甜蜜地咬了咬嘴唇：“要试试吗？在最高点……”

　　“傻瓜才拒绝。”

　　乌善小嬉笑着钻进男人怀里，透过轿厢的窗子，去看隔壁邻居。柯道长信了温寒的鬼话，已经撸起衣袖，弯着手臂认真演练“自吻”。白清波有些尴尬，坐在一角，望向舱外的景致，双手不住搓动。

　　转一圈将近半小时，很快，乌善小所在的轿厢来到10点钟方位。

　　他身体微微发热，开始脑补在至高点深情一吻的浪漫，悄悄活动口腔肌肉。转动的摩天轮，多像这个世界啊，总有一刻，你是站在最高处的主角。

　　忽然，默默观景的温寒低呼一声“糟了”，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了，你早上忘刷牙了？”

　　温寒没回应玩笑，扑在玻璃上，紧盯前方的轿厢。乌善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脏骤然缩成针尖大小，后背刷的糊了一层冷汗！

　　不知何时，方才被嘲弄的女孩竟从内部拨开了门锁。舱门大开，她悠然地坐在门旁，一手扶着椅背，一手伸在空中，五指微张，似乎想捉住一缕清风。近百米高空的风，狂烈地卷进舱内，涨满她的外套，吹乱她额前的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