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树下那人的身影却有些瘦弱。他冲着他发出两个短促的音节。
他迟疑了片刻,虽然这里险象环生,到处都是危险,他还是向那人走了过去。
那人一脸担忧。“顾言!”
他在想:这人是谁,他叫的人又是谁。
那人几步冲到他面前,拉起了他的手。那人的手凉丝丝的,不太柔软,但被他拉着,他却有种异样柔和而幸福的感觉。
那人看到他后,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们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刚才,大明星要给你一刀时,貘把大明星与大导演一起带起了它的梦境。但导演在进入梦里的时候,也试图把我们一起拉入了他的境界。”
他看着那人。
那人黑灰的眼睛,密密的睫毛,淡淡的唇色......
他好喜欢。
“所以,我们现在落入了一个由梦与境界的边缘,一个犄角空间。”那人说,“不过也不用太担心。”
那人轻轻一笑,“貘一直是以吞食我的梦境为食,只要能找到我的梦境,我们可以从里面出来了。”
他看着他的笑容,他模糊的眼神,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分明的眼睛蓦得一张,眼里像是落了一滴湖水,有些心惊的荡漾。
那人的眉头有些纠结。看了他一会儿,才问。“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他不说话。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那人问。
他确实这不太清楚自己是谁。不过,刚才这人叫他,顾言?
“我是,顾言。”他顺着他的意思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只想讨他的欢心。
那人果然松了一口气,“还行,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他微微一笑。
“我是陶丘。你的朋友。”那人简单地说。
“我们在这里迷路了?”他猜测。这里无涯的时光中,这是他遇到的少有的高智慧的物种。
这个叫陶丘的点点头。“算是吧。”
“你刚才说你的梦境?”
“嗯,我在身体里养了一只叫貘的动物。这只动物以梦为食。现在,只有看看能不能找到以前我的梦境,然后从里面出来。”
“嗯。”他微微一笑,点点头。
其实心里在想,如果一直找不到,就这样,把他留在这里,也挺不错。
两人沿着湖岸走。岸边是细腻的白沙。湖水蓝而静,远到没有边境。两人走了一会儿,像是没有尽头。
陶丘回头去看那株老树,依然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一轮苍白的太阳,半挂在湖面上,发着同样苍白的光芒。
这无边无涯里,没有任何建筑、物种,像是世界的尽头。陶丘也有种不辩东西的感觉。
他叹了一口气,这种空间中,他居然还有累与饿的感觉。他停了下来,去看顾言。
顾言显得过份安静,只是一直凝视地看着他。
他也从没来过这种境界,顾言这种短暂的失忆,他也有些束手无策。
不过,如果从这里出去的话,一切都该恢复正常了吧。
这样一想,他加紧了步伐。
陶丘走得有些急,微微的开始喘息,脸上有些泛红,这让他心里有些荡漾。“累了吗,你歇会儿。”他说。
陶丘点点头。他估摸两人已走了近两个小时。
陶丘在沙滩上坐了下来,他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说说你的梦。”他对陶丘说。既然要靠梦境他才能找到回去的方向,不如先问问他的梦境。他其实想多打听一下他的事。
但陶丘只是摇摇头。他所有的梦境都被貘吃掉,他并不记得自己的梦境。
“为什么,要让貘吃掉你的梦?”他问。事实上,他一开始就觉得奇怪。
陶丘看了他一眼,“大约是乱七八糟的梦,影响睡眠。”
两人接着又走了一会儿,但依然是连续不尽的湖水与沙岸,一回头,那株老树依然在他们身后不足十来米的地方。他们像是一直走不出这个地方。
最终,陶丘停了下来。
“陶丘。”他忽然叫着他的名字。
陶丘心里莫名的一跳。顾言柔和地看着他。
“如果现在你作梦的话,貘还能把它吃掉吗?”他问。
陶丘心里一动,以前的梦根本无源可寻,但如果现在自己在这个地方做梦,而又被貘吃掉的话,自己可以顺着貘的梦境回到现实世界。所以,与其不停地寻找,不如在这里睡上一觉。
自己怎么没想到。虽然顾言的记忆有些问题,但智商还没有下线。
陶丘在心里夸了他一通,然后坐了下来。
“饿吗?”他问。
陶丘瞅着他。“这里的感受都是虚假的,你忍忍就过去了。”
“你饿吗?”他又问。
陶丘只好点点头。在温泉池边蹲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又在这空间走了几个小时,事实上,他又累又饿,还很困。
顾言忽然慢慢地向湖水里走去。陶丘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纵然一跃,如同一条鱼,在湖面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入了水中。
陶丘站了起来。安静的湖面泛着一圈圈的水纹。
这个空间与空间之间的狭窄缝隙里,他也是第一次遇到。里面的一切除了从书里习得,实践其实都很陌生。
虽然他们只会困在这里,不会死去,但五感一应俱全。如果出不去,漫长的时间中,他们将要忍耐无尽的寒冷、饥饿以及绝望。
一条鱼从湖水里被抛了出来。陶丘伸手一接,落在了他的手里,还在他手里蹦来跳去。他忙用手抓紧了。看了一眼,品种不明。
又一条鱼被抛了出来。他的手已握不住,鱼落在地上,跳个不停。
接着被顾言扔上了来的便是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一截截湿沉沉的木柴。约摸被他扔上来十来根。
顾言终于从湖里游了出来,上岸。他全身都在淌着水。陶丘注意到他穿了件黑色的袍子。
他把衣服脱了下来,扔在地上。
陶丘又去看那些鱼与木柴。
这是要生火用的吗?他有些后悔,没有带燃火的工具。而只穿了条湿内裤的顾言,身上也不像是有火机的样子。
但顾言把木柴一根根地堆放在一起,叠成了一个堆。
他在陶丘身边坐了下来。
“一会儿就会燃着的。”他说。
陶丘有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奇怪于他说话的内容,也奇怪于他断然的语气。
“这种木料的燃点极低,只有放在极寒的湖底里才不会燃烧。遇到空气,一会儿就会自已燃烧。”
果然,湿淋淋的柴木已开始噼噼啪啪,迸出了火星。
陶丘的脸色明显变了,“你以前来过这里?”
来过这里?他好像一直都在这里,从没离开过。
但他还是点点头。这个陶丘的,显然把他认成了另外一个人。但不知为什么,他不愿意说破。
火越燃越大。他把鱼一条条地串起来,架在火上。耐心地翻转,不一会儿,便香气扑鼻。
“上一次,你怎么来的,你还记得吗?”那个叫陶丘的,似乎十分在意那个人,此时正一脸的担忧。
这让他心里居然有点不好受。
他继续烤着鱼。陶丘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如安慰般,冲他微微一笑。“如果不愿意想起来,就别想。”
他的笑容如同湖中的水纹,他有些心动,却又有些嫉妒。
他的微笑与担忧并不是属于自己。
烤好的鱼他几乎都给了这个叫陶丘的。而他只是象征地吃了半条。
那个陶丘却胃口很好,吃光了两条鱼。吃饱后,心情似乎十分不错。他呢喃般地喟叹:“这里有吃的,有火,还算不错。”
他只是无声地一笑。
只有他知道,无尽的时光中,无尽的寂寞,是如何地让人要疯掉。
他心里忽然一动,如果把这个叫陶丘的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每天都给他烤鱼吃,每天与他并坐在这湖边,每天看着他嘴角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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