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敬不忍看,回身伏跪在地,磕头:“求君上饶他性命吧。”
长渊眉间结着寒霜:“本君乃按照雪霄宫戒律,秉公执法,清理门户。他当年既敢拜入本君门下,便应当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君上!”
“本君不会要他性命,自今日起,本君将他逐出师门,按照天规,处噬心之刑一千年,直到他心内魔根彻底拔除。”
柳扶英彻底绝望,赤红着眼,欲爬起,越是挣扎,那铁钉一般钉在他身上的十道元神之剑反噬出的压力越大。
“啊!啊!”
“杀了我,杀了我!”
柳敬听得心肝俱碎,只得又回身,握着柳扶英的手安抚:“好孩子,你别叫,别再叫了,君上肯饶你一命,已是莫大仁慈。”
柳扶英狠狠甩开柳敬,恶声笑道:“仁慈?这样的仁慈,给你你要么?若换成你亲儿子,你舍得么?”
柳敬一怔:“你……”
柳扶英笑意越发恶毒:“你还真是跟你那蠢儿子一样,白痴,单纯,傻白甜,哈哈哈,哈哈哈。”
柳敬茫然无措问:“你、你究竟将扶英如何了?”
“我能将他如何?我就是你儿子呀。”
“只不过,我骗着他,说我难受,说我凄苦,哄着他将躯壳借给我当家,魂魄借给我当食物而已,仙族世家小公子的魂魄,真是好吃啊。如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啊。”
柳敬哇得吐出一口血,跌倒在地。
长渊已转身往外走。
柳敬反应过来,急追上去:“君上,扶英他……他还能回来么?”
活了数千岁的人,这一刻,泪眼滂沱,蹉跎得宛若垂目老人。
长渊本懒得管他的家务事,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沉望过去:“此事,你早就察觉到了,可是?”
柳敬咬了咬牙,愧疚的低下头。
“没错,我自己的儿子,我岂能不了解,以前的扶英,是那样单纯善良,而这个,人前对我这个爹恭恭敬敬,人后却是乖张暴戾,因为一点小错,连自小服侍他长大的老仆都能杀。我一直自欺欺人,权当他是在魔窟受了惊吓,才性情大变。可直到后来,与他一起获救的那三十多名弟子因为各种原因离奇暴毙,我才察觉到事情不同寻常。”
“可我懦弱,胆怯,不敢想,也不敢承认这个事实,才酿成今日大祸。”
长渊默了默,又问:“风回镇遇害的那二十名弟子,你可知道,也是死于他手?”
柳敬踟蹰道:“我是怀疑过,可没有确凿证据,我也只当自己多想了,再加上那阵子他因为体内多出的那一魂一魄,旧疾复发,我也没深究。那二十多名弟子,当真、当真是死于他手?”
长渊点头。
柳敬脸上血色唰得褪尽。
身为世家家主,他当然知道,残害同族,是何等罪孽。
他哪里还有脸再请求长渊宽免刑罚。
柳敬红着眼问:“下臣想知道,我的扶英,可还有回来的机会?”
长渊道:“如果四百年前你将真相说出,兴许还有机会,而今只能看他造化了。”
柳敬霎得一愣,心里说不尽的悔恨。
昭昭正在司药星君的药圃里和司南一道采集灵草,准备回东海后,给兄长煮灵草茶吃。
司南则忙着收集溯洄丹的原料。
这是司南新研制的一种丹药,有镇定安魂之效,眼下还差几样稀有紧缺的灵草。司药星君的药圃,自然是整个三界内规格最高、药材最齐全的药圃了,对于司南这样的医修来说,能有机会进来观摩寻药,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司南一头扎进药圃里,比对着医书上记载的灵药特征,专注寻找需要的药材。
昭昭没有司南那么目标明确,全凭感觉采集。
直白说,哪个漂亮摘哪个。
昭昭将药圃中央一株外观十分好看的紫色灵草连根拔掉,装进自己的小背篓里,司药星君恰好从炼丹房里出来,见状一阵肝疼,道:“我的个乖乖,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种了一百年才种出来的紫月草,三界内就这么几颗,你倒好,采药就采药,还直接连根给我拔了。”
昭昭道:“你可真小气,等改日我赔你一株别的就是了。”
“这可是紫月草,你上哪里赔去。”
长渊恰好走了进来,问:“何事?”
司药星君又是一番控诉。
“你快管管,再这样下去,我这药圃非得被你家这小东西给薅秃了不可。”
这话不知如何取悦了长渊。
长渊从善如流的点头,负袖走进药圃,在司药期盼的眼神中,伸手一拢,竟将余下的紫月草悉数连根拔起,放进了昭昭的背篓里。
“够么?”
司药:!!
司药两眼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诸事尘埃落定,昭昭先回了趟东海,将好消息告诉兄长,等怀璧病愈,就和长渊一道回了观音村。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茅草屋有王氏夫妇和热心的村民帮忙打理,整洁如新,院中羊圈里的小羊却长大了一大圈,个个圆滚滚的。
村民们热情的送上各种用具和吃食。观音村位于蜀中大山深处,眼下三界安定,虽无大妖作恶,但各类山精鬼魅侵扰百姓的事也是屡禁不绝。
长渊索性在村外布了一道结界,又传授给村民一些简单的辟邪之法。之后,这座小小山村果然没再遭遇过邪祟,村民们夜里也敢出门了。
青尧和雪姬怕昭昭在村子里住不惯,特意在蜀中建了一座仙府,让昭昭去住。昭昭其实在村子里住的很舒服,白天可以和师父进山修炼、采药、捕鱼,晚上可以和师父厮磨着睡在一起,连噩梦都没再做过,但为了不辜负父母大人的好意,昭昭偶尔也会去仙府里逛逛。
长渊自然也早做了打算,耗费重金请仙族的工匠在一十四州和东海之间另建了一座更华丽的仙府,作为二人日后长久居所,也方便昭昭以后回东海探亲。
之后有一年逢昭昭生辰,怀璧巡视四方时,又相中一块风水宝地,从天族手里讨来,给昭昭添了做封地一部分。
昭昭房子多的住不过来,但最喜欢的地方,还是观音村。
一日昭昭醒来,见长渊独坐灯下,手里握着样东西,不由好奇问:“那是什么?”
长渊道:“一件旧物。”
昭昭愈发纳罕,便宜师父可不是什么怀旧的人,趿着鞋子过去一看,赫然是一块小小的玉牌,玉牌正面刻着雪霄二字,下面还刻着两个小字——“司昭”这也勾起了昭昭的旧时记忆。
昭昭将玉牌夺过来,哼道:“这是我的东西,你留着做什么?”
事实上,在昭昭离开的那一百年里,长渊每逢夜深人静失眠时,便会将这块玉牌拿出来,放在掌心摩挲。
虽然如今,他已经完全拥有了昭昭,可依旧会为当年的事感到悔恨、遗憾。
因为那些逝去的光阴,逝去的遗憾,再也无法重来,无法弥补了。
昭昭何等通透,岂猜不到长渊的想法,便跨坐到他怀里,抱住他颈,羽睫上扬,道:“你欠我的,用一辈子补回来就是了。”
长渊喉结滚动,道:“可那一日,再也无法弥补了。”
昭昭知道,他指的是当年自己从雪霄宫坠下的那一日。
俯身,趴到他肩头,用力咬了一下他的耳朵,轻道:“那就用一辈子补吧。”
长渊伸手,将怀里的小东西,紧紧抱住,眼眶发热,哑声道:“可一辈子,也补不回来了。”
“一辈子不够,就两辈子,两辈子不够,就三生三世,七生七世……总之,你可欠了我大债了。我若不销债,你永远都别想离开。”
昭昭和长渊一直住到王氏夫妇故去,方才搬离观音村,回了新的仙府。
直至数百年过去,外地人经过村子,都能听到村中流传的一首童谣: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观音村。
村里住着个大神仙和小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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