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如何进来的?”
长渊肺腑间一阵渗骨的寒意,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便呛咳起来。
“快离开……不要再过来,咳,咳。”
“我不离开。”
昭昭攥紧剑,多年委屈一起涌上心头,眼睛再度红了起来。
“你总是把我丢下,总是说话不算数,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有多想你。你总是这样,问也不问一句,就替我做决定。”
“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要救我,给我希望。”
长渊心尖狠狠颤了下:“对不起。”
他以为,在利刃穿心的痛苦下,他已经不会再感受到其他疼痛,可这一刻,从心底深处翻滚起来的疼痛,无数根冰锥一起扎入血肉似的,再次戳疼了他。
昭昭眼睛里浮起雾气:“我不要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又不能陪着我,赔我一个师父。”
“你明明答应过我,要保护我,不让人欺负我,可你转眼就把我一个人丢下,还用鳞片骗我,我傻乎乎的等了你三百年,为了等你,我寄人篱下,受尽委屈,吃尽苦头。难过的时候,只能攥着那枚鳞片,告诉自己,再等一等,等捱过三百年,便能见到师父了。你有自己的师父,不用羡慕他们。”
“你还答应过我,跟我拉过钩,说这一生只会收我一个徒儿,绝不再收第二个弟子,可是你呢,你转眼就收了其他人做徒儿,出身、家世、才华,样样都比我好,你、你还把我忘了。在你心里,我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早知道你是这样出尔反尔、食言而肥的人,当初我宁愿做乞丐,饿死在大街上,也不会跟你走的。”
少年越说越伤心,越说越委屈。
“总之,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现在,只是不甘心我自己等了这么多年,所以才来看看你。”
“你要是还有良心,就不要再这样,丢下我,不闻不问,还自以为很伟大很有牺牲精神。”
“你要是敢这样死了,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我还要拜别人做师父去,天天在你的牌位前和师父秀恩爱,让你羡慕死,嫉妒死,让你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呜……”
长渊心痛如绞,想站起来,牵动肺腑和心口之伤,立刻受不住弯腰咳了起来。
“不要、不要哭……”
他眼眶泛红,徒劳的伸了伸手。
昭昭:“你不用这么假惺惺的,你就是不在乎我,心里没有我,还看不起我。你喜欢墨羽,喜欢柳扶英,就是不喜欢我。”
“师父没有……”
“你就有。”
少年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四百多年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别人给我的委屈,都没有你给我的多。”
“我真是恨死你了。”
长渊费力扶住血池边缘,随着身体里冰冻已久的血一点点苏醒,心房内的揪疼亦翻覆起来,道:“你过来,听师父说。”
“我不要听。”
“你以为,事到如今,你的甜言蜜语还能哄骗住我么?”
“我真是太可怜了,摊上你这样的师父。”
长渊性情淡漠冷峻惯了,素来就是一副不近人情,少言寡语的性子,突然面对这样棘手的情况,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只能循着记忆里,吴秋玉哄小家伙的办法,道:“是师父错了,以后……若还有机会,师父给你做鱼,做乌龟汤吃,好不好?”
不料话音一落,少年哭得更厉害了。
“什么叫还有机会,你又在骗人。”
“你要是真有心,当初就不会丢下我了,已经两次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呜。”
除了吃的,还能用什么哄。
长渊在记忆里搜刮一圈,忽然发现,即使在观音村时,小家伙虽然嘴上厉害,其实平日都很乖,很听话,很少闹脾气。
只要能看到玄衣修士的身影出现在那道篱笆门外,小家伙无论在哪里,正在忙什么,都会第一时间飞奔着冲上去,眼里的星星几乎要冒出来。
那是发自内心、能将整颗心都填满的欢喜。
小家伙所求的东西,真的很简单,也很少。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约,对不住他。
长渊心口再度抽疼起来。
他垂目,望了眼插在心口的那柄赤色长剑,道:“师父答应你,但有一丝希望,一口气,都一定……从这里出去,好不好?”
昭昭蓦得抬起沾满泪珠子的星眸。
“这回你说真的?”
“要是再出尔反尔、再出尔反尔,我该怎么办啊。”
“是真的……我,咳咳。”血池中的恶灵寻到机会,便疯狂反扑,去侵蚀青年仙君的内府、元神。
长渊呛咳不止,扣着池壁的手暴起青筋,一阵青白。
昭昭忙跑过去,嗷一声,发出一声龙啸,吓走那些恶灵,而后坐到血池边缘,一边吧嗒吧嗒流泪,一边哼道:“我是不会信你的话的。”
长渊:“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好。”感受到少年软乎乎的气息就在颈后,长渊笑道:“师父什么都不知道,师父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你知道就好。”
昭昭伸手,把长渊浸在血池里的白发都捞出来,心里一疼,泪豆子落得更厉害。
“你以为你这样牺牲,他们都会知你的恩情么?”
“那些恩将仇报的小人,你管他们作甚,就连他们,也比我重要……”
长渊想扭过头,被昭昭扭回去。
“不要乱动。”
他才不要让这个人再看到他为他伤心落泪的样子。
一定丑死了。
昭昭从灵囊里摸出一把小梳子,还是离开龙宫时,母妃给他放进去的,上等的犀牛角梳。
长渊感受到少年在后面忙活,问:“你要做什么?”
“给你梳头发呀,不要乱动。”
昭昭用嘴巴咬住梳子,而后小心的将多出已经打结、尾端被血水侵染的白发分成三大把,之后先握住左边的那一把,从发端开始,慢慢梳了起来。
“你对别人再好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只有我管你。”
“怎么也不见你的墨羽,你的柳扶英跑来看你,给你梳头发。”
“你欠我的,真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刚和怀璧一起追过来的墨羽,刚从前面的大殿绕过来,就听里头少年傲娇的,道了这么一句。
怀璧跟在后面:“怎么不走了?”
墨羽想了想:“我们还是在外面等着吧,我瞧着,师尊暂时无恙,此地也无其他危险,昭昭恐怕还有很多话要和师尊说。”
“咱们先到外面瞧瞧,可有其他漏网之鱼。”
怀璧忍笑,两人一道轻步往外走了。
昭昭很快梳好了第一束头发,看着便宜师父昔日如绸缎般顺滑黑亮的乌发,成了干枯的白,说不难受是假的。
但昭昭素来不是气馁的人,和头发相比,师父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昭昭擦了擦眼睛,继续握起第二束,梳了起来。
少年温软气息不时拂过颈侧,仿佛寒冬夜里唯一闪动的一簇火,长渊虽然周身血脉冻结,并不能立刻感知到这点暖意,身体却不知不觉的放松了下来。
昭昭见状,往前挪了挪,直接撑起一条腿,让长渊靠上去。
“这样会不会舒服一些?”
长渊一怔,倒真慢慢靠了上去。
“舒服多了。”
“此地阴气重,你不要待太久。”
昭昭:“我爱待多久待多久。”
长渊回头一看,见少年眼泪汪汪的,鼻尖也红红的,便知自己又说错了话。
“师父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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