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陆形云直接道,“我躺着的时候,全都听到了。”
他确实失去意识,失去了知觉,但只要他没死,当他醒过来,过程中外界的一切声音,都会在他脑海中重新复苏,这就是变态记忆力的特异之处,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发现除他以外还有别人拥有这个能力。
“你还清醒着!?”穆芝难以置信,先前他还以为是老友自谦,难道这小子受那么重的伤,意识竟然还在!这可能吗?
“并没有,我确实昏迷了,但大概是我先天记忆力好的缘故,”陆形云知道木老前辈救的自己,而他已经没了修为,要想让这位老者心甘情愿随他回去,他得透点底,“我自幼就这样,无论昏迷或者熟睡,感官记忆也还在继续,醒了以后周身发生的事,就会全部记起。”
所以哪怕睡觉的时候,有人在他房间里走动,或者说话,他醒了以后全都知道。
当年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哪怕当时的他听不懂爹娘说的话的意思,可记忆中的音容笑貌发出的声音,全都在他脑海中,等到他不到两岁开始识字,渐渐的他就全懂了,所以他无忧无虑的童年只有短暂的一年。
穆芝惊呆了,这哪是凡人,这是妖孽吧!哪怕修士都修不出这样非凡的感知力!毫无疑问这是天生的修士,这人到底还隐藏着多少惊喜!
“所以你也是后来才发现他有问题?”穆芝的疑惑,金天机同样也很好奇。
“我能说,我一直都知道他有问题吗。”陆形云苦笑道。
金天机讶异:“一直是什么时候?”
穆芝更是瞪圆了脸:“你话可别乱说,当时看他被欺负,你还真情实感地怪罪别人,你敢说主动找周天元,带他下山让他也失去修为,不是帮周一溪出头吗?”
“那是因为我对天道院大公子比较好奇,至于帮谁出头,我没觉得我有这个立场和认定别人无能、自己有能耐横插一脚的傲慢。”陆形云其实最想带下山的是下诅咒的人。
但当时偌大的圣山范围,他比较感兴趣的也就周天元了,毕竟号称至圣年轻时。
“说回一溪,同行时他擅长的法决不多也不强,却能精准避开每一道攻击,说的每一句话都正中我心的时候,我就怀疑他或许通晓推演之术,可能经历比较坎坷,所以待人有所保留,不够敞开心扉。”
“但他对我好,所以我无所谓,而且我也有所保留,所以也不必要求别人对我毫无保留。”
穆芝老道听得近乎目瞪口呆,还是觉得不对说不通。
金天机知道他的过去,所以这是小陆会有的想法,能够做出来的事。
“我一直都知道他不真诚。”陆形云帮他擦拭颈项,一边娓娓道来,声音很轻,平静得有种心智成熟且坚定的力量,“甚至我在看到周天元欺负他的时候,我其实内心更希望他能够克服这些,因为虽然欺负师弟不对,但一个人如果要羞辱另一个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那人难堪,而不是私下找个没人的地方踹两脚,激起对方仇怨给自己树敌不说,能有什么好处,若说是单纯的泄愤实在太低级,真实情况可能真的是他做了什么。”
从来认人不清的穆芝:“……”
陆形云道:“接触周天元不难发现,他这样的天才,眼里根本看不见旁人的,会对谁恼羞成怒,只有可能是那人真的做了什么,但又不至于让他痛下杀手的地步,还是师兄弟间的矛盾。”
金天机道:“所以你以为跟你无关,而且他还给你递药,我以为他对你是真心实意。”
陆形云一笑,摇了摇头,道:“不,恰好相反,问题就出在那药上。”
“药有问题?”穆芝老道道。
“我出来以后脚踝受伤,他上来递给我凡人用的疗伤药的时候,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陆形云道,“我特别不喜欢一目了然的算计,我真想建议那些手段不够高超没本事欺骗人一辈子的人,最好不要轻易算计别人,因为实在是滑稽又可笑。”
“连我手里都没有凡人用的伤药,古教弟子手里竟然会有凡人用的伤药,这本身就说不过去,除非他早已算到失去修为的人会受伤。而众矢之的已经隐藏在了所有失去修为的人中,就像滴水如汪洋。哪有尊者会恬不知耻对凡人下毒手,失去修为已经是留了最后一线,再下死手,那就只能是笃定了,而且只有可能是外面的年轻一辈下手。”
“我知道我被锁定了,我知道是他。”
当时周一溪说话,在他听来已经十分不对劲,因为那些话明显和先前大相庭径,要么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要么心思昭然若揭,私心尽显,连伪装都没了,可能那时对方已经把他排除在需要在意的人之列,或者说得罪会有威胁的活人之列。
金天机陡然想到,道:“而且你给过我暗示了,是吗?”马后炮了,毫无意义,其实给了暗示也没用,他当时意识不在,他只是想确认小陆是不是把他当自己人了。
陆形云缓缓点头,笑着道:“所以我知道有天机在,我一定能转危为安。”
金天机一阵触动,所以当他抱着陆形云的时候,陆形云一定不会断气,所以只是因为这份相信,陆形云一定能活过来。
“等我醒来,我就能知道我的猜测究竟是对是错,果不其然,不愧是精通推演之术的人,好大一盘棋。”
“听你的意思,似乎很欣赏他。”
“哈哈,起初有,现在好感全无,”陆形云道,“尽管他得到了不少,但他也失去了很多。”
“比如?”穆芝亲眼见到那小辈吞噬了整座圣山无尽灵力,几乎将他七成底蕴和那么多灵力尽数纳入体内,还多了那么多堪称天赋神通的能力。
一个不受看好的小辈成了仅次于陆形云收获最大的存在,而没了修为的陆形云寿命只剩下短短几十年,几十年后,对方就是毫无争议的最大获益者。
他几乎得到了一切,连药谷不世出的老药圣都听说了这个史上最年轻的圣人,他失去了什么?
“比如,他失去了我这个只要他一句话,便愿意为他两肋插刀的朋友。”
穆芝一愣,这还是头一次见这个谦逊至极的人说出这么自信到狂妄的话,他却觉得很是在理,他当了多年孤家寡人,跟唯一的药圣老友老死不相往来,名头传出去响亮,实则苦楚只有自己知道,直到现在和老友冰释前嫌,又有了神子这个心理支撑,再加上这个小子,日子才算有了点盼头。
“他失去了您的看重,失去了神子殿下的好感,他还会失去很多当下的他或许认为并不重要的东西,但恰恰好是那些误以为不重要的东西,在修行道上,往往最为关键……”这是他能将灵力、眼力等修炼到那般程度,所总结的经验,所有东西推敲到极致,万变不离其宗,窍门都是心境的圆融。
穆芝深以为然,仔细一想说这话的人小小年纪,却又心存疑虑,心道:“朋友是此理,那么父母呢,懂这个还对生你养你的两位那般态度,如果你对二老多点耐心多点宽容,我会觉得你的话更有道理。”知道做不到等于不知道,你说的比唱得好听,但你带孝子。
陆形云动作缓慢地擦拭着那难闻至极的透明黏液,擦完了后颈处的,整条左臂更是惨不忍睹,难以想象直接沾上的天机又是怎样的感想。
陆形云眸光很暗,跟他承诺道:“天机,我不会再让他靠近你一步了,今后他休想再动你一根手指。”
金天机重重地“嗯”了一声,从这位修为尽失的人口中听到这话,莫名很有安全感。
虽然他触碰了那么多人,搞得自己灰头土脸,但他得到了不少好处,学会了一大堆技能。
其实只要小陆头脑还在,只要小陆想,就能通过他的手,施展全部那些人总和的力量。
“我休息好了,我帮你去洗洗吧。”陆形云拿出个纳戒来,递给穆芝,很是不好意思地道,“麻烦前辈,取出两套衣物来,其中一套要新的,给天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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