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34)
明明这里所有的铜都是新鲜铸就,但是重六却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铜臭味,就像是铜制品被丢进臭水沟里不知多少年,再挖出来后会有的气味。
那铜匠听完掌柜的叙述,道,“做这些东西不难,反正你走之前把符咒画好,我照着做就是了。至于钱,你看着替我收把,还跟以前一样。”
“好,那就还是你二我一,再加上一样他们身上有的东西,这些物件淘汰后也还是交给我处理。大约多久能成?”
“十天。”
“也好。”掌柜爽快地答应,眼神却看着那面镜子,“这镜子,可是有点凶啊。”
“我没办法……”铜匠终于停了手,长长呼出口气,“我每天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这面镜子,必须把它做出来才能入睡。你能找到买家吗?”
必须要做出来才能罢休……这一点好像跟罗家娘子有点像。
难道这就是沾染秽气的代价?有某些力量会催逼着他们不断制造出带秽的物品?
重六暗暗思忖……
这种趋势,倒好像是秽寄生在人体中,靠着人的种种携带传染来繁衍后代一样。
难道秽其实是有一定的生存意识的?可它不是跟道一样,是一种现象吗?
“我可以先收着,测一测它的能力。不过毕竟是没有经过咒符引导产生的带秽之物,若无特殊情况,还是封起来的好。”
掌柜说着,伸手将那面镜子拿起来,细致地左看右看。精细漂亮的宝相花纹,线条流畅的葵花瓣,镜面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芒。任何女子看到这面镜子,怕都会卖迈不动脚。
重六站在掌柜跟前,在掌柜拿起镜子的一瞬间,便看到那些红色的丝状物快速地以一种喷溅的状态爬上掌柜的手腕,但是却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就被吸入了掌柜的皮肤里。
不是消失,不是蒸发,就仿佛掌柜皮肤上的汗毛孔化作了无数张口,将那些红色丝状物全都吮吸掉了。
重六揉了揉眼睛,却再看不见红色的丝状物从那镜子里冒出来。重六仍然能感觉到那镜子散发着一股诡谲的邪气,但是在掌柜的手中,某种镜子里的东西蛰伏了下来。
重六不确定这一切是自己脑子里的,还是他真的开始看见了和感觉到了一些……从前看不出的东西。
该不该把他看见的这些记上?
犹豫片刻,他决定暂且只把这些怪异的红丝记载在自己那份手稿中。而在掌柜这里,他只是用简单准确的语言描写了一下铜镜的外形。
“这镜子上的秽比你遇见我前做过的那些还要浓。最近你有没有看到或遇见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或人?”掌柜的眉头微微皱着,询问道。
李小伍有一阵子没说话,嘴紧紧抿着,一看就是有事。
掌柜轻轻将镜子放下,面对着铜匠,“最近各地秽气都有增长,原本不该有秽气的地方也有了。这么快速的扩张并不正常,我正在查这件事。”
听掌柜如此说,铜匠才犹豫着开口,“我脑子里开始冒出这面镜子,是在一个月前。当时正是清明节,我带着我娘子和女儿去扫墓之后就去附近的百鹭湖踏青。
那天人很多,都在湖边铺了席子喝酒吃点心。我们到的有点晚,已经是傍晚了。到处都找不到位置。绕着湖转了大半圈,发现在一颗柳树下面有空位,好像是有人刚刚离开,地上还散着一些没带走的弃物垃圾。但是找不到别的地方,我就只好大致收拾收拾,凑合着在这儿铺上席子。
捡那些垃圾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旁边隔着一片树丛好像有人在唱戏。那天天气好,可能是戏班子出来玩,哪位旦角来了兴致唱两句。我也听不太懂他在唱什么,但是那调子……听着很怪。
我们没在那待多久,因为小女说她害怕,多半也是因为听到那唱戏的声音。我娘子也说不舒服,想回家了。我让她们收拾一下东西,自己就往旁边走,想看看是哪个唱戏唱的这么难听。
可是等我走过去,却发现那树丛后已经没人了。
从那天开始,那段曲子就老是出现在我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不停,想停也停不了,不论我做什么脑子里都是那段调子。有时候要是周围太安静了,还会引起耳鸣。大概也是同时间,这面镜子开始出现在我脑子里,一开始只是大概的轮廓,后来就连每一条纹路都很清晰。我甚至都能想象出要用什么样的步骤什么样的模子……
我知道这东西要是被做出来,恐怕会惹来麻烦。但是……你知道那种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就只有一种念头强行挤走所有其他的念头的感觉……我没办法专心,没办法做任何事……
后来,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
“戏文?”掌柜呢喃着,“你还记得大概是什么调子吗?”
铜匠点点头,想了想,哼了两句。
重六忽然啊了一声,“这段戏我听过啊。”
掌柜和铜匠转头愕然地看向他。
重六解释道,“掌柜,您不是有时候也看我存在柜台里的那些戏本子吗?就是那位作者写过的一出戏,叫什么黄衣记。当时在几间小戏园子里唱过一两场,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没再唱过了。”
掌柜的表情有了微妙的改变,似乎带着一丝悚然,“黄衣记?”
“对啊,说真的……有点无聊。”重六回忆着,“我当时只听了上半场,就觉得犯困,下半截整个就睡过去了。等我醒过来,发现整个戏园子都空了,乌漆墨黑的一片。给我吓一跳。我还说怎么都没伙计叫我一声。”
“所以你没听见后半场?”
重六摇头,“没有,后来我想去补上的时候已经没有地方再唱了。”
掌柜明显地松了口气。
重六却颇为纳罕,他还没见过掌柜出现过这种……近乎于惊吓的神情。
“没听见就好……但是……你说当时有几间戏园子都唱过?你还记得都有哪几个戏园子吗?”
重六当然知道。天梁城里正在发生的事,他打探的七七八八。但要是现在就如数家珍,未免太扎眼。”这我一下子也说不全,等我回去整理整理吧?”重六笑嘻嘻地说。
第25章 黄铜筷子(5)
掌柜在铜匠那脏兮兮的桌子上画了半宿的符咒,到鸡叫第一声的时候才终于放下笔,用力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悠长的哈欠。而重六早就靠着墙打瞌睡打得昏天黑地,若不是旁边有跟顶梁柱挡着,恐怕已经栽倒在地上了。
祝鹤澜揣着手,静静地看着在睡梦中吧唧了几下嘴的重六,眼神深深,又带着几分和柔。
“他是你的徒弟?”铜匠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壶酒站到他旁边,往嘴里灌了两口,“你们这一行也兴带徒弟的?”
“不是,他是我店里的跑堂。”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带店里的人来。我看这位小兄弟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铜匠瞟了眼重六,道,“他身上的秽气是怎么来的?”
“给别人传染上的。”
“传染的也能这么浓吗?连我都能闻出来。”
“谁知道呢。”掌柜轻轻叹了口气,那状似轻松的态度里,还有一分担忧,“或许本来就有,只不过被别人的秽气给带出来了。或许,这还不是全部呢。”
铜匠又喝了一口酒,叹道,“你到底也是人啊。”
掌柜斜眼看着他,“什么意思。”
“是人就总是会想要身边有个知心的啊,再独的人,也总有想有人说个话的时候。”铜匠用手背擦了擦嘴边的酒液,“我看你这么多年心如止水的,凡尘俗世的生活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差点就要以为你其实不是人了。”
“我不过是带个帮手来帮我记录每一桩生意的细则免得将来出岔子,你就已经给我想象得天花乱坠了。我看你这个铜匠一点也不老实。”掌柜轻轻嗤笑道,将他画好的两张符咒拿起来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