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骨(62)
昨晚开始,陛下就开始心神不宁,特别是听见宁族倒塌后不知为何面色更加凝重。过了好一会儿,他手上的动作才停,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相钰沉下眸,开口:“阮安。”
阮安上前:“奴才在。”
“传朕命令——”
作者有话说:
今天周末最后一天,所以四更。大家晚安,错别字来不及了看,有点累,所以明天再来修,希望大家多多体谅。
第八十五章
这是这场大雪最后弥留人间机会,所以它发起最大的狂性,不知疲惫殃祸人间,发疯发狂在嘶嚎,树上粗壮的树枝被刺骨的厉风生生摧断。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风声一下子清晰,听得出来雪正下大。阮安弓身入内,急步走到相钰面前:“陛下。”
相钰抬头。
“影卫回来了。”阮安道,“他们正候在殿外,宁族一事有要事回禀陛下。”
宫门朱墙,白雪纷飞,阮安将影卫领进御书房,刚从御书房出来阖上门,只见前面一个宫人冒着雪脚下急匆匆走上台阶。
阮安见人神色匆匆,便立马过去:“发生何事?”
满身风雪来不及拂去,这宫人向阮安弓一弓身,阮安便凑耳过去。不知那宫人说了些什么,只见一向从容的阮安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一点点拧起眉头。
说完,宫人退身一步,他脸上为难:“此事,可须向陛下……”
阮安瞧了一眼御书房,思虑片刻后:“你先去将人带过来。”
大雪狂乱飞舞,宫门走过一重又一重,宫人身后跟着他们刚从宣武门接进来的人,只见这人身影单薄,头上戴着风帽掩住了这人的面容,一路迈着谨小的步子垂头跟在宫人身后。
皇宫威严,忐忑胆战,从踏入宫门就感觉到了这里的压迫感。
她在宫门外整整跪了两个时辰,天寒地冻,膝盖湿透,现在一阵风吹过,膝盖疼痛难忍。身体上的疼痛她尚能咬牙忍住,抑制不住的是,她从迈进宫门起徒生的恐惧忐忑。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面见天颜,一个不慎人头落地,谁不害怕!
看了一眼这天,已经入夜了,夜晚黑暗像一张巨网笼罩。她发抖的手用力紧抓大腿,咬住牙,鼓起勇气:“公……公公,能快些吗?”
快些,再快些!
此刻,影卫正在向相钰回禀,整个御书房没留一个人宫人在旁,阮安也退出了御书房。
听完影卫所述,相钰凝了片刻,开口道:“确定是大雪所致,没有其他?”
“回陛下,确为大雪所致,不过灾起于大雪,祸根却在五年前那场大火。”风雪再大,那也是压在屋檐上,先塌的也是屋檐,可既是如此便不可能伤及里头的屋建,就不可能导致整座屋宅的倾塌,可宁族却是一下子轰然坍塌,整片栋宅邸直接崩为平地。
百思不得其解时,影卫道:“先垮断的是屋宅中央的梁柱。”
听到这里,相钰微微皱起眉头,先断的是梁柱?
不说普通人家的梁柱都能保百年无虞,宁族的屋宅可是当年圣祖皇帝御赐的,屋檐廊桥,精雕细琢,屋里的梁柱用的是黄檀木,黄檀稀有名贵,百年不腐,当年圣祖皇帝将其恩赐给宁族,建宅时梁木深扎地底,从开国至今日坚稳无比,屹立长陵城难以撼动。
也正因如此,当年那场大火中若非梁木撑住屋建,宁族根本不能还有修缮重铸的机会。
当年熊熊一场烈火可安然无恙,现在怎么会因为一夜风雪轻易地拦腰横断……
“今日,影卫领旨前往宁族倒塌的废墟查看意外发现一物,请陛下过目。”领头的影卫说和,站在他后边一名影卫随即上前,双手捧着一张托盘,托盘盛的东西被一张方巾蒙着,严严实实,似乎极为机密重大,丝毫不敢马虎。
只见领头影卫神情肃整:“事关重大,属下不敢罔定。”
影卫这样说引得相钰不得不好奇,他挥手,一旁的影卫便上前掀开方巾。
方巾抽离,托盘里的木头映入相钰视野,一左一右,两段方圆的木头,一眼即可辨此为黄檀木,也正是梁柱的粗细。
相钰两手分别拿起托盘里两方梁木:“这是宁族废墟里取来的?”
拿到眼前,相钰手中两段黄檀木粗看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粗看别无二致,没有任何异样,可相钰拿在手里细细一打量,很快就看出了问题。
两段木梁不一样!
发现之后,相钰又把两段木梁竖放在桌案上,左右端详,对比大小,他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左手边这段木梁比另一边略粗一些。
“这是同一间屋子里的木梁?”
因为按理说,若是一间屋宅,除了主梁其他的梁木应该是一般大小才对。
宁族的宅子是当年圣祖皇帝御赐,既是御赐,修筑宁宅的工匠便要巧夺天工的本事才配得上皇家的脸面,一砖一瓦都需费心思量,更枉论是致为关键顶梁柱,支梁支撑整个屋建,分担整栋房子的重量,责任重大,所以一栋宅邸里每根支梁之间的差异必须苛刻到分厘。
影卫正在此时开口:“回陛下,陛下手中的这两截木梁的确取自同一宅邸,但是并非取自两根梁木,而是——同一根梁木。”
同一根梁木?相钰抬头。
“是,一截为地端,一截为天端。而陛下左手边的正是地端。”
既然是同一根梁木,更不应该出现大小不一问题,相钰逐渐皱起眉头,疑惑不已,于是径直拿起左手边的地端研究细看起来。
“属下询问过修缮宁族的工匠,工匠说当年大火宁族损毁严重,整座宅邸几乎重建,但是他们不敢随意挪换梁木,故这五年他们只做加固未曾更改一根。”
意思就是说,那场大火里留下的只有这些梁木。
目光轻扫,忽然间相钰一顿,只见他眉心一凝,沉声打断影卫:“这是什么?”
影卫抬头,发现相钰的双眼紧紧盯着手中那段梁木的地端。
东西是影卫呈上来的,上头有什么影卫当然清楚。
黄檀木外边的那一层木皮微微翘卷,而那周围布着一道道细小的皲裂口。
相钰幼时在冷宫长大,冷宫在整个皇城的最偏僻的角落,阳光照射不进来,推开门走进去只感得阴寒刺骨,宫殿里常年潮湿,桌桌椅椅受潮发霉,长此已久,木心肿胀变形,等到燥热干燥的夏日,湿气蒸发,干涸,木身上便会绽开一道道细小的裂痕。
还不等影卫说什么做什么,相钰鬼使神差伸出手,摁在翻起的木皮上,只微微用力一搓,那层木皮剥落。
随着那层木皮的脱落,那底下大片大片深色显露出来。几乎发黑的黑褐色,深深浅浅地斑驳在本应该呈姜黄色的木身上,这颜色就像是——
“陛下,是血。”影卫抬头,一脸沉肃。
猩红的血液经年干枯,层层印染在木身上。。
影卫面色沉稳,一丝不苟回道:“属下进入坍塌的宁族废墟,宁族废墟中共六十七根支梁折断。其中四十二根的木心呈深褐色,每一根属下都查看过,颜色染了两寸高,再剖开木心陈血的痕迹入木八分。”
所以,宁族坍塌的原因并不是大雪,而是支撑宅邸木梁出了问题,木梁肿胀变形,坏了基建。而影卫方才所述,仅高染两寸,入木八分这一句便足人让撼然。
两寸,这个高量并没有多骇人听闻,可若放在放在宁族如此之大的府邸里就不一样了。宁族偌大的宅邸,一脚踩进去鲜血淹没脚背深的鲜血平铺整个地面,当时的宁族,猩红浓稠鲜血汇成了溪流。
要多少人的鲜血才能做到这样的程度,木梁在鲜血里浸泡了多久才至如此。
相钰脸色微微一变。
影卫正色道:“回陛下,宁族宅邸中,或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屠杀。”
作者有话说:
真相,开始揭开
第八十六章
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却是唯一的可能,只有在一场极尽血腥无道的屠杀下才有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痕迹。
若真应相钰和影卫猜测,细一想,顷刻间全身骨竖毛寒。
这么大的事情,一切不可能了无痕迹,在今天之前,没有一个人知道宁族曾经发生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什么时候发生的,多久了?
无人发觉,曾几何时就在这繁华的长陵城,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一场屠杀静悄悄开始,静悄悄结束,淌满鲜血后却又能做到一丝蛛丝马迹不没留,了无痕迹。
而最重要的是,影卫说道:“无法判定事发时间,故无法追寻。”
遗失了最重要的线索——时间。哪一年哪一月,是半年前、一年前、五年前,还是十几二十年前,甚至更久前,谁知道呢?没有准确清晰的时间,没有追溯回推的落点,追寻这件事情在宁族宅邸建成到至今的漫漫百年中便如大海捞针一般。
顿不过片刻,邃,相钰突然定声道:“五年前。”
暗卫一怔。
浓稠的墨在相钰眼中晕染开,冷暗铺陈,他抬起头,冷冷盯着底下的影卫:“五年前,宁族那场大火可有隐瞒,或是有何遗漏?”
这相钰这么一掠,暗卫多事后脊紧绷,恭恭敬敬立马道:“回陛下,当年影卫所查,无一遗漏,悉数上禀陛下。在这之后影卫遵循陛下旨意清查宁族上下,抹去所有可疑痕迹。”说到这里,影卫突然一顿,他意识到不对,顷刻后只见影卫错愕失色,不可思议抬起头,“陛下是怀疑宁族所发生之事与五年前大火……”
不是不可能!
不是全无可能,甚至一想,所有疑难都能解开。
如果宁族曾经有一场惨烈至极的屠杀,事发无人发觉,事后了无痕迹,要怎么做才能瞒天过海。
如若当时放下一场大火,一场足够熊熊燃烧了一夜的大火,足可以做到毁尸灭迹,也足够掩人耳目。
一根线把所有碎片串成可能。
五年前宁族夜里走水,大火烧得把长陵城的天都照亮,就在那场惨无忍睹的大火中宁族人葬身火海,无一人生还。而那场大火最诡异的地方就在于寒冬腊月,天地鹅毛大雪,竟然能烧起这么大的火,而且蔓延之快,火势之大,救都救不及。
火灭后,相钰曾派影卫去查过——火起于一处废院,除了一百三十三具焦尸,就还有一份莫胡曰呈上来宁族通敌罪证。影卫查到这个地步查无可查,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之后,便再没有去查了,因为对相钰而言已经没有再查的必要了。那场大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到他要的结果。宁族叛国证据确凿,两国大战在即宁族不得不除,一直以来他之所以迟迟不动他们是因为他顾及着相容。这么多年相容一直盼着宁族回来,回来后,他对怀禹抱了那么大的期许,若知道这样的真相,他不知道相容会受到怎样的伤害,恰恰那场火来的正是时候,给了宁族一个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