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风:“……”
他要是人形,说什么也得呸惟明一口再走。
万岳和杨枝跟在汐风屁股后头出去了,归珩推门进来。惟明将那封家书交给他,简洁地吩咐道:“三件事,第一,把那两个水妖押回天庭,看好了别让他们乱说话;第二,海中捡到的两件法器碎片,找一找失主是谁,要是找不到就好生收在降霄宫里,那东西用处很大;第三,把汐风水君的信转交给龙尊,让他别惦记儿子了,顺便买他个人情。”
归珩接过信件,早料到有这一日,唉声叹气地道:“人间快活日子还没过多久,我也不想回去……”
迟莲眉头一跳,正要发作,惟明赶紧抬手拦了一下,好生安抚道:“你身上还担着抓捕柏华取回昙天塔的差事,也该回去交待清楚。拖延时间太久,万一引来别的神仙,迟莲的心血就白费了。”
“如今你是天庭中唯一知道我还活着的人,我们在人间的踪迹还要靠你遮掩。”惟明道,“大不了以后有需要到人间跑腿的差事你就主动请缨,虽说不能常住,隔三差五回来看一眼总是可以的。”
归珩只是嘴上喊得欢,其实心里很清楚惟明走到这一步背后蕴藏着多少凶险,有人不希望苍泽帝君活着,他们此刻无异于踩着铁索过万丈深渊,稍有差池就是粉身碎骨。迟莲能逆天改命一次,却不可能次次都那么幸运。
“殿下放心,我知道轻重。”归珩决然道,“等帝君回来,想见多少面都可以,又何必急于眼下这一时片刻,来日方长,我等得起,也等得到。”
“迟莲。”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静立一旁的白衣国师:“托付给你了。”
归珩又向惟明行了一礼,正准备转身出门,迟莲忽然道:“我送你。”
归珩差点在门口绊一跤,被迟莲抓住后领薅起来,面不改色地拎走了。
惟明:“……”
“今天太阳是从我兜里升起来了,还是天上下刀子终于戳开了你的榆木脑壳,让你终于学会尊重师兄了?”归珩一路走一路叨叨,一直磨叽到了王府无人的后园门口,“哎,差不多得了,你还真打算给我送到城门外去吗?当凡人当得脑子都不好使了。”
迟莲站住了脚,却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视线反而落在他身后的万岳和杨枝身上。
他的眼神幽深而冷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像是审视又仿佛考量,是一种看着砧板上的鱼肉的目光。
归珩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拉了他一把:“你要干什么?”
掩在宽袍广袖下的右手缓缓张开,如果是熟悉他的人看到,就会认出这正是他每次召出点绛的起势——
“大国师!”
惟明的声音突然从远处的亭台传来,迟莲倏地收手回头,就见他长身玉立站在重檐下,隔着葱茏花木朝他招了招手。
他只要站着,风仪永远是端庄严整的,不会东倒西歪地倚门框靠柱子,故作轻佻浪荡之态,迟莲有时候会觉得他像一面镜子,纤尘不染的同时,也会照彻旁人的肝胆。
“送出前院不够,还要送到后门,我看你俩要么顺道再出去吃个晚饭得了。”惟明无情地数落道,“没有那么深的同僚情还非得搞什么十八相送?迟莲给我过来,归珩没事赶紧走吧,有空常来串门。”
归珩:“……”
第57章 芳心苦(七)
归珩走后, 迟莲回到惟明身边,短短几步路里他脑海中转过无数借口和解释,但等到了眼前, 又觉得说什么都很苍白。他就是这样的人, 在保护帝君这件事上有着非同一般的偏执, 万岳和杨枝见过他们的样子,有心人只要顺着蛛丝马迹去查, 总能查到他们头上。
迟莲不敢拿帝君的安危去赌他们的口风,最好的办法是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只有死人才不会说漏嘴。
这个道理他知道, 惟明也能猜得到, 只是有时候明知道不对的事也要去做, 哪怕会弄脏了他的手。
“殿下。”
他心中有愧, 所以视线稍微有些回避。惟明看着他这副还没来得及犯错就先愧疚得恨不得钻到地里的样子,唯一的感想是有些人是宠不坏的,大国师优雅自若的时候可爱, 杀人不眨眼的时候也可爱,处处为他考虑却不言不语时就加倍地勾人心弦。于是他就着站在高处的落差,俯身在迟莲脑门上亲了一下, 感慨道:“你好可爱啊。”
迟莲:?
他被亲得莫名其妙,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什么地方没做对导致惟明想岔了, 然而一吻落下,整个严肃悔过的气氛已经彻底被打了个稀碎, 他说什么都像是欲擒故纵, 最后只好糊里糊涂地搭住了惟明伸出的手, 被他拉走吃晚饭去了。
往后一个月, 惟明带着大理寺一众官员死磕方天宠的案子, 把他自调任西海至今的履历和历年上报朝廷的战报翻了个底朝天,与红盒中的账本一一对照,果然触目惊心,再加上校尉亲兵以及赵廷英一干相关人等的证词,方天宠勾结齐云商人略买人口、杀良冒功、空名支饷、谋害皇子等诸般罪名都定得稳稳当当,绝无转圜的余地。
贺观垂手立在堂下,见惟明看着结案卷宗一直没说话,不由得又提起了一口气:“殿下,是不是这卷宗哪里有问题?”
“嗯?”惟明回过神,“没有,整理得很好,就算是现在直接拿去呈给陛下也够格了,这些天你辛苦了,此案能顺利结束,嘉量当居首功。”
贺观连忙道:“都是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下官怎敢居功?那时要不是您亲涉险境拖住方天宠,下官只怕早已和赵廷英一道殒身在途中了。”他顿了顿,随即深深地朝惟明一揖:“殿下的救命之恩,下官未尝有一日忘怀,沈大人亦是如此。殿下若有吩咐,我等当竭尽全力,为殿下效命。”
自从梁州回来后,贺观就有点唯他马首是瞻的意思。惟明虽已做好要收拢人心的准备,却也没想着要挟恩图报,听了他的话便摆了摆手,笑道:“好了知道了,贺大人只要好生为国效力一百年,就算是报答本王了。今日先到这里,案卷等三司会印完就上呈圣览,回去歇着吧。”
贺观是左相的亲孙,从小当继承人培养起来的,从来只有别人敬他的份儿,入仕以来还是头一次向他择定的“明主”表忠心,脑袋一热时不管不顾,这会儿反应过来也有点不好意思,羞羞答答地行礼出去了。
修长的手指搭在纸上,漫不经心地翻过数页,是个很赏心悦目的画面,只是此刻惟明并没有认真地审视那些由大理寺官员斟酌修改出的文字,他想的事情也不可能让外人知晓——这份卷宗叙述详尽,条理清楚,但并不能完全解决他的疑问。
方天宠站在康王一系不是从惟明回京后才开始的,而是太子尚在其位时就已经如此。此前太子规行矩步,并没有出过大错,而且又已入主东宫,按理说应当稳操胜券,偏偏那时方天宠与康王往来密切,他的支持一度令太子都感到忌惮,可是不管如何试探示好,方天宠也从未改变过立场。
从明面上来看,方家和康王之间并无姻亲故交,以往也没有共事的经历,两人的交集仅止于西海三州是由康王遥领的封地,但他也只是享用封邑的税粮而已,并未插手过三州的军务民政。
他们的利益连接之处究竟在哪里?扳倒一个西海都督,相当于斩断了康王的一条手臂,已经算是收获极大,但惟明真正好奇的是康王笼络方天宠的手段,恩情也好把柄也罢,就像撬开紧闭的河蚌,总要有缝才好下手。
只不过还没等他想好从何处入手挖掘背后隐情,康王倒是先沉不住气了。隔日大朝散后,惟明正往宫外走,忽然被康王惟时拦住了去路。
康王是个性急的人,说得难听点就是鲁莽,这一点从他动手的方式和时机上就能看出来。不过由于标榜粉饰得当,乾圣帝只觉得他是脾气爽直。太聪明的人往往云山雾罩,引人猜忌,所以能一眼看到底的人有时候才更让皇帝觉得安心。乾圣帝能纵容康王的野心,甚至容忍他与太子相争,正是由于他觉得自己看得足够清楚,也有能力把他控制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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