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璘凑近些,握住沧浪手腕,将他的手指带向战报一行:“贼首跟苦主都死了,我们没有证据表明,高诤与此事有任何关系。”
沧浪眉峰浅聚,唇角微绷——
从前封璘回答不上问题时,他总会露出这样不满意的神情。
“再想。”
封璘捏在指腹的手慢慢收紧,倏忽一松:“是度牒。”
僧侣团中都是正经八百挂过名的和尚,人人身上皆有加盖礼部公印的度牒。可在之后呈报督察院的记档里,却只字未提那五百一十二封度牒的下落。
眉额轻展,沧浪笑笑,腕间突地一旋,反压住封璘的手,迅速滑到被害僧人的名册上。
“你方才说的不对,剩下的问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沧浪顿了顿。
“除了证实度牒的下落外,我们更需要知道,像玉小祥这样的孩子还有多少,以及高诤让他们窃听香客谈话的真正用意所在。”
他说话时垂着颈,弧线延得撩人漂亮,海棠花笼罩在光晕里,脂凝暗香,正毫无招架之力地等着狼崽下口。
封璘一点点抽手,环住身前人的一捻窄腰,用力按向自己。呼出的热息濡湿了沧浪的耳,又浇化了颈后的花。
“庆元四十四年蓟州匪案了结以后,京城、直隶百来名官员或贬或迁,理由都是同样的:言行无状。先帝老来多疑不假,可这些官员私下无人时的埋怨,连锦衣卫都不知道,怎么就传进了先帝的耳中?听说——”
封璘舔丨湿了唇,忘情地在花心按下一吻:“晓万山也是那回被免的官。这间屋子,从此先生就再未踏足过了吧?”
怒上心头,有些汹涌而无可抑的什么遽然间就于下丨腹蹿起。沧浪一下子明白了他藏在促狭背后的妒意,但为时已晚。
欲丨望像骤涨的潮水,绵密地漫溢到每一处相贴。沧浪被汹涌的浪花拍打,即将堕落的时刻忽叫一声传令声叫醒。
“首辅大人到——”
作者有话说:
狼崽:哦豁,师公来了
第35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八)
胡首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
沧浪此刻被“折磨”得头发丝都带颤,拘在书架与墙壁的阴影里,额抵“经纶济世”四个字,身后就是封璘的胸膛。
这样的光影让沧浪误以为他们在偷欢,喘息声需要无限制地压低,四面是无声窥视的历代先贤,窗外还有礼义廉耻的执纪人。
脚步声逼近了。
沧浪反手勾住封璘的衣角,口齿含混得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仿佛被咬时的哼声一样轻。
封璘顺着他的牵扯靠近,才听到他说的是:“狗......狗怎么,嗯没、没叫?”
偷鸡摸狗,他们占了其一。
封璘俯下颈去,含着那玉珠似的耳垂,暧昧低笑:“狗么,被我拔了舌头,怕招来旁人,扰了与你偷欢啊!”
沧浪湿成一片,蛊毒发作的感觉渐渐淡去,他深陷在封璘炮制的危险境地中,被来自身体的欢愉和精神的羞耻反复撕裂,狼牙在口中几乎就要衔不住。身后那人用鼻尖抵住他的湿鬓,呼吸都贴在耳边。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
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大晏第一探花郎,才情比天高,风月第一流,也曾把诗文礼教比形骸,有过貂裘换酒的放荡时刻。封璘略带恶意地把秋千顷当年所作艳词娓娓吟来,彻底抹净了沧浪最后一点顽抗的志气。
脚步声清晰入耳,沧浪甚至已能听见一品仙鹤服抬袖时的簌簌细响。
他侧过脸,狼牙悄无声息地滑落。就当封璘以为他在害怕时,沧浪微抬起下巴,红痣点缀的眼角满是诱惑,他含恨亦含泪地说:“快、再快点......”
……
“咳、咳!”
胡静斋嗽两声,但将雪须一拢,神色间便拢入了威严万缕。他绕过屏风,就见灯影下背着一人,长身玉立,风姿卓然。
“......千顷。”
灯下人应声回首,合掌大拜:“不孝徒,见过老师。”
*
封璘从都察院出来,月上中天,巷口的老槐树下只有怀缨在等,细细长长的一条影,孤孑得很。
他伸出手,狼头架上来,亲昵地舔着掌心。那略带沙砺感的温热成为封璘在数九寒天里仅有的慰藉,而适才一场忘乎所以的厮磨交缠则仿佛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先生离了他,干干净净地回归大光明,他却只能囚困黑暗,同他不堪一顾的爱欲和业障殊死相搏。
封璘转而覆上心口——
这回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双生情蛊,若非相爱之人心甘情愿种下,须得以怨气滋养。而种蛊者悖情行事,万虫蚀心之苦是其必须要承受的代价。
封璘知道先生恨,刻骨入髓的怨,于是他卑劣地利用了那股怨气,将之束绞为藤,一头拴着沧浪,一头勒在自己的脖颈。三千众生各有宿命,哪怕怨恨也要亲密相抵,是他加诸自己与沧浪的羁绊。每一次蛊毒发作得愈凶,都是在提醒封璘,这份羁绊迄今仍旧牢固。
他痛不欲生,他甘之如饴。
可是现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指缝悄悄地流逝。
封璘情绪不高,盯着天边冷月看了许久,想了想,带着怀缨径自往诏狱而去。
行将失去的阴霾压在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必须做点什么,杀人,或者别的。
诏狱是人间的修罗场,封璘踩着硬雪,一脚踢开修罗场的门,冷戾气质让他很快融入其中。
“人呢?”
杨大智得了消息迎出来,下颌一圈郁青色胡茬,明显是夙夜未眠的结果。
“还是嘴硬,什么都不肯说,只嚷着请三法司会审。”他引着封璘往里去,用绣春刀柄拨开半掩的牢门,一股子腐败味扑面冲来。
关于蓟州匪案的关窍,封璘早在踏入都察院之前就已经想通,他诓着沧浪,只为再得先生一回指教。
封璘面色不改,“户科给事中。”
犯人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桩子上,闻言从乱发下试探地向前窥伺,目光触及胸前金蟒的刹那,顿时畏怕缩肩。
“我,我乃朝廷三,三品命官,便是犯错,也该三司来审,殿下怎能——”
“庆元四十五年,蓟州匪案,你是出兵清剿的副指挥使。”封璘打断道,目光刀子似的飞过去,“那一仗大捷,你跟着高诤升了官,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
他把很久以前的事记得那样清楚,犯人觳觫不语。
封璘指间转出薄刃,挨近了,贴上那人右侧手腕:“当日的战报出自你手,我且问你,可有疏漏没有?”
舞文弄墨的一双手,不生老茧,又白,能看见皮肤下的细筋,此刻正因惊恐根根迸发。
“没——啊!”
血光扑朔,溅在封璘的侧颊与肩领,衬得他有如阎罗恶鬼般阴戾骇人。
犯人杀猪似的狂嚎不止,封璘厌倦地塞了塞耳,抬指揩去百尺烽上的血迹,转而对准另一只手腕。
“有,还是没有?”
*
胡静斋端坐在椅上,烛火将一代首辅的威严和苍老映照得纤毫毕现。他是如此刻板和不苟言笑,却在看向沧浪的时候从眼梢缓缓流淌出笑意。
当岁春闱,先帝一笔朱批圈定三元榜首,他亦在文官行首一眼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们当中相差了几十年的光阴,胡静斋却陡然生出志同道合的惺惺之感。
他是书本里讲的狷臣,因狷成孤,因孤而忠,身后也有随众不少,但在胡静斋看来远不够“同道”二字的份量。
“千顷之后无师徒”,是一个狷臣踽踽独行数十载,终于得遇知音的感念,也是他对上天垂怜的郑重回应。
“那几张经试答卷,是你交与兖王的?”
沧浪没有什么好隐瞒,颔首称是,“然盗卖度牒之事从庆元年间便屡见不鲜,仅凭这一桩罪名就想撼动高氏根基,未免异想天开。”
胡静斋拈须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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