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夏薰躺在床上养病,无所事事,时常看着窗外发呆。
他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那条小路,而那群官兵,是除了贺琮外,他能见到的仅有的活物。
夏薰仗着自己在房里,外面的人看不到他,总是肆无忌惮地盯着那群人瞧。
久而久之,他能记住他们所有人的长相。
后来夏薰身体逐渐康复,慢慢能下床走动,夏闻也找到机会,故技重施,假死脱身。
兄弟二人就离开了那间茅屋,住到了更偏僻的地方。
自此,夏薰再没见过那群官兵。
时隔七年,他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可就在昨日,他封存的记忆突然被重启,他重新记起那一张张面孔。
——跟踪他和祁宴的百越人里,至少有一大半,都是当初矿山里的官兵。
听夏薰说完,祁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问他:
“矿坑里看管犯人的官兵,为何要千里迢迢,奔赴邠州来杀你?”
夏薰相信,祁宴绝对能想到问题的答案。
他是在明知故问。
夏薰直直看进他眼眸深处,沉声道:
“他们杀我,是因为你。”
第30章 玉堂金
祁宴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重:
“你真的长大了,不像小时候——”
夏薰接过话头:
“不像小时候那么好骗,是吗?”
祁宴渐渐收起笑意,他问夏薰:
“那你猜,背后指示他们的,又是谁?”
夏薰没有多加思考,脱口而出:
“只能是陈县公,岭南是他的封地,只有他的利益会牵扯其中。”
祁宴赞许地点点头:
“你说得对。”
他坐直身体,对夏薰娓娓道来。
朝廷并不知道窦州的矿山出产的是玉石,陈县公多年来欺上瞒下,皇帝以及满朝文武,都以为那不过是座寻常的砂石矿。
陈县公将产出的南玉全部私吞,再掏出一点点钱,买下等量的砂石,上贡给国库。
砂石一石不过几十文钱,而一小块玉石,就价值连城。
这些年下来,陈县公靠着这座玉矿,不知赚了多少。
岭南地处偏远,陈县公只手遮天,无人敢走漏消息。
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他做得得心应手,自是高枕无忧。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长长久久地欺瞒下去,直到两个月前,祁宴突然前往窦州。
陈县公不敢怠慢,沿途派人一路跟踪。
祁宴警惕性极强,几次将跟踪之人甩脱。
陈县公无计可施,只好在窦州当地埋下眼线,监视祁宴的一举一动。
祁宴只在窦州停留两日,陈县公的线人也无从得知,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奇怪的是,两日后,他离开时,却是孤身一人。
他的贴身侍卫祁回,没有与他同行。
陈县公不敢掉以轻心,让线人继续监视祁回。
不久后,线人传来消息,祁回也回京了,不过他从窦州带走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夏薰。
夏薰沉吟道:
“陈县公定然是以为,你知晓了玉石矿的秘密,而我,就是你暗中带回京城的人证。”
祁宴说没错。
“你的存在,对他如同芒刺在背,无论如何他都要杀掉你。为了撇清关系,他特意从岭南找来一帮手下,替他对你下手,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连我这个朝堂上的对手,也一同杀掉。在京里,他就尝试过几次,没有成功。如今我领命前往庆州,路途中,正是绝佳的下手机会。”
夏薰不解地问:
“既然你已知晓陈县公的计划,为何此次前往庆州,还是只带了祁回一个侍卫?为何当初又与他分兵两路?在客栈遇到百越人跟踪的时候,你不就应该派人去调查他们吗?”
祁宴笑着摇头:
“在他们动手前,我也无法断定,他们究竟是陈县公的手下,还是普通的生意人,没有确凿的证据,难道我能把他们抓起来全杀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夏薰没有听出任何漏洞。
想了想,他轻声说:
“……所以,当初你去窦州,就是为了彻查陈县公,你把我带回来,也是为了让我做你的人证。”
祁宴霍地直起身:
“不是的!不是这样!”
夏薰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不由得怔住。
祁宴的动作牵扯到伤口,他捂着肩伤,龇牙咧嘴地跌坐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
他靠着床头的软枕,合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颤抖的热气,嘶哑道:
“……不是的,我不是为了陈县公去的,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交出去,交给任何人。”
他弯下腰,手握成拳,抵在额头:“我会保护你的,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夏薰看向窗外,又问:
“你打算怎么应对陈县公?你手里可有证据?”
祁宴的语气很疲惫:
“陈县公不能留,这也是陛下的意思,至于证据,只要陛下起了疑心,有什么是查不出来的?此前没有调查他,无非是看在他皇亲国戚的身份上,一旦陛下下定决心,我所探查到的消息,足够给他理由,让他下令彻查了……”
他越说越无力,到最后,只能靠在软垫上喘息。
祁宴是虚弱的,看上去的精神抖擞,不过是他凭借过人的意志力强撑出来的。
他远比夏薰更需要休息,可他还有一堆烂摊子需要料理。
祁回走进来,服侍着他躺下,替他放下床帏。
祁宴隔着朦胧的床纱,对夏薰说:
“你也去休息吧,我总觉得你脸色不太好……”
夏薰在原地站立片刻,迎着初升的朝阳踏出门。
他还有一件事没有想通:
夫蒙檀查在其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祁宴在这个小村镇,一停留就是好几天。
他的伤分明已经收口,早已行动自如,过不了几日都能骑马了,可他就是不走,连房门都不出。
刚开始夏薰乐得清闲,没事做,就到县衙的水池边看鱼。
脂归陪在他身侧,她的心情不太好,一旦没人注意,就露出一副忧愁的表情。
夏薰宽慰她:
“别着急,不管耽误多久,祁宴终归会到庆州去,你肯定能见到家人。”
她点点头,表情还是没变,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又过了几天,祁宴还是没动静,夏薰没耐心了,去他房里找他。
他进去的时候,祁宴正在擦拭佩剑,祁宴看他气色好得很,没有半分病容。
夏薰张口就问:“我们何时动身?”
祁宴收起剑,示意他过去:
“我这几天才知道,这里的醴酒很好喝,你来尝尝,度数不高,入口是甜的。”
桌上摆着一碗乳白色的酒,夏薰端起来闻了闻,浅浅尝了一口:
“好了,我尝过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祁宴无可奈何道:
“这么清甜的酒,给你喝真是浪费。”
他端起碗,对准夏薰刚才喝过的地方,一饮而尽。
喝完酒,还故意看了夏薰一眼。
见他一脸不耐,祁宴差点笑出声:
“真等得不耐烦了?我们不急着走,我已经让祁回上报京城,说我遭遇刺杀,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怕是要不行了。我不能确定陈县公还有没有后手,干脆先骗过他,让他以为自己得手,待他松懈下来,自会露出马脚。”
夏薰冷冷道:“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祁宴反问他:
“我是陛下派去庆州处理公务的大臣,我受了伤,陛下却没有任何慰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夏薰一愣,思索道:
“陛下也知道这是你的计策?所以这段时日,他会派人在京城盯住陈县公,不给他机会再次对你下手?”
祁宴笑着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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