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无见过这些痕迹,彼时大周灵帝燕瑄在位,战乱频发,民不聊生,当权者求无尽享乐,普通百姓求脱离苦海,纷纷寻求修道飞升之法,但苦于太多人没有天赋根骨,只能催生许多旁门左道。
当时有人觉得普通人与修士最大的区别无非是灵魂强大与否,只要能使普通人的灵魂强大,蜕变为神魂,便能成为修士,于是便有人想出了个十分阴邪狠毒的法子,炼魂术。
所谓炼魂便是在普通人的灵魂上施加诅咒,让其灵魂困在方寸之间的黑暗中经过几十年的痛苦折磨,最终诅咒结束,届时如果灵魂没有崩溃消亡,那么就能蜕变为强大的神魂,踏入修仙之路。
那时民间常有死于炼魂术之人,或自愿,或被迫,但下场都极为凄惨。那些人在死后尸身会被置于棺木之中,魂魄则被术法强行拘于体内,而后被施加重重诅咒加以折磨,死后的世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更无法逃离,于是黑暗和痛苦便没有尽头,只能凭着一腔执念保持神智,但从来没有人能撑过去,即使是修士也一样撑不过七天,便会心神崩溃,魂飞魄散,最终只留下一具布满咒术痕迹的漆黑尸骨,昭示着它的主人曾遭遇过怎样的痛苦。
那时他只觉得凡人不自量力,最终害人害己,并不以为意,可此刻他看着眼前这副尸骨上的斑斑血痕,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想起自己那些年总来这里跟燕重说燕丛的坏话,说烦人的臣子,说大周江河日下的气运,说无疆殿外的紫鸢花,说摘星楼的风,说明月不归楼说书人的新故事,他曾以为他们隔着生死,却原来只隔着一道墙。
明明他只要走过这道墙就能救下燕重,可他偏偏什么也没发现,没有发现燕重暗中做了那么多事,没发现燕重临死前看着自己的眼神满是心疼和不舍,没发现他在摘星楼独自望着那颗黯淡的命星时,燕重也被困在铜棺中忍受看不到尽头的痛苦和孤寂。
该是怎样的折磨,才会让一个人即使转世成为另一个人,失去前世所有记忆,也在潜意识里害怕着黑暗。
从天许六十六年到长离三十二年,他被困在大周皇宫一百七十年,燕重又被困在这个小小的铜棺里折磨了多少年?
“我宁愿你是贪图长生,宁愿你是芸芸俗世人中的一个,如此我现在便能转身杀了你。”姜无背对着身后人,缓缓道,“可你偏偏不是。”
韩重手指紧握到泛白,却还是竭力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走到他跟前,安抚道,“你以后会有更多思念的人,你会——”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韩重再也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因为他看到了姜无的眼泪。
透明的一点,像清晨的露珠,顺着那双平静的眼缓缓滑落,并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只是静静地,无声地流着泪。
曾经的燕重想过,什么时候姜无会为自己流一滴泪呢,是在自己临死的时候吗?还是在知道自己在铜棺中被折磨的那八十年后?
后来的韩重也想过,小傻子什么时候能为我哭一回呢,哪怕是看在丧夫的面子上?
现在拥有两世记忆的他终于看到了姜无为自己流泪,他想的却是,我真该死,竟然真的让他哭了。
他彻底慌了神,无措地上前想抱住他,却又在抬手的瞬间停在那里,嗓音低哑道,“……对不起。”
姜无依旧无声地落着泪,泪水滴落在铜棺的边缘,洇湿一片,视线定定望着棺中的尸骨,问道,“为什么不让我炼魂?”
既然成就积煞之体是司命一族得到“飞升”的唯一办法,那么为什么不让他自己躺入棺中,用炼魂术成就积煞之体?
“我并不确定炼魂术能不能成就转世积煞之体,而且……”韩重顿了顿,“太疼了,你受不了的。”
这句话姜无从前也听过,是那次在战场上燕重为他挡了那支毒箭后,他问燕重为什么要替他挡,明明他比燕重恢复得更快,当时燕重只笑着摇头,说了句,算了,太疼,你受不了的。
那时的姜无并不能理解他说出这句话的缘由,在他看来燕重比自己更脆弱,更怕疼,为什么反而会来担心自己?
明明所有人都向自己祈求庇佑,只有燕重觉得他如此弱小、脆弱,将他当成了娇柔的花草,就连世人觊觎贪求的长生在燕重眼里,也成了他的痛苦,并甘愿为为他忍受诅咒的折磨,只为寻求解脱之法。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把自己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好像自己是他的一切。
这样一个特别的人,在他师父离开的第三年出现在了他面前,像是上天专门送给他的一样。
姜无偏头看过去,然后韩重还有些无措的目光下将那枚帝王黑玉还给了他,韩重神色一凛,正要开口,就被姜无打断。
“等我们分手的时候,你送我,那时候我不爱你了,我就不会舍不得。”
“……”
韩重一肚子话被生生噎了回去,他看着姜无认真的脸憋得脸色青了又绿,绿了又黑,最后确认他真的是认真的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等我死吧。”
姜无看着他,眨了下眼,一滴残存的眼泪从眼尾滑落。
韩重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抿了抿唇,“……对不起,是我自以为是。”
姜无走到他跟前,把头靠进他怀里,低低开口,“你再骗我,我就把荣安州杀了。”
韩重:“……”
第216章 当年
“阿嚏!”
荣安州狠狠打了个喷嚏,而后举起被绑住的双手,大喊一声,“我要尿尿!”
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秦玉言一身利落的黑绿拼色登山装,长卷发高高扎起,素净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手表,“五分钟尿一次,你有功能障碍?”
荣安州挑眉看着她,“你管我?”
三个小时前他独自一人跟在韩重身后追进了山林深处,结果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韩重的身影,眼前的景象更是像一瞬间穿到了哪个景区,手机也没信号,他硬是在林子里绕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刚好就撞上了同样带着一队人进山却迷了路的秦玉言。
于是他就被捆了。
秦玉言盯着他看了两秒,“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带路?”
“因为我他妈自己也迷了路!”
荣安州简直忍无可忍,这女人跟疯了一样,他早就说自己迷路了,她偏不信,非要让他带路,带个屁的路,他自己都找不到路!
秦玉言自然不相信他的话,她知道三天前周砚南带着华越的一批技术团队来了墨孜,其中还有清明山和龙澹山的几个道士,可见这次进山韩重是准备充足,怎么可能单独留下一个荣安州?
她自然不信,但也不能拿荣安州怎么样,因为她已经在这座山里困了三天,虽然一开始就对墨孜山做过调查,也带了预防瘴气的设备,但还是被第二天晚上看到的一堆人形黑影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带来的那些人被那黑色人形怪物咬死了大半,后面又遇到了狼群和毒虫,最后只剩了三个人。
好不容易甩掉狼群后,山里又出现了好几道奇怪的金光,她想到周砚南带过来的那四个道士,就带着人朝金光走过去,结果还没走几步就发现眼前的崎岖山林就凭空变了个模样,原本平的地方变成了坡,原本的坡变成了平地、溪流,这如同白日见鬼的一幕让他们心力交瘁。
秦玉言的耐心也将告磬,冷着脸开始从腰间掏枪,荣安州注意她动作,表情微变,“……你想干嘛?”
秦玉言斜了他一眼,“咔嚓”一声拉下保险栓,抬手朝天上开了一枪,突兀的枪声在林子上方回荡片刻,又沉寂下去,竟是连一只鸟儿都没惊起,这片山林像是没有一只活物。
几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现象,秦玉言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难看了下,忽然身子一踉跄,往前倒去。
“喂!”
荣安州惊了下,下意识抬起腿挡在她跟前,秦玉言堪堪伸手扶在他小腿上才站稳了身体,身边的保镖连忙把人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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