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刚刚上完本学期的第一节课,从阶梯教室挤出来,手机上就弹出来这么一条短信,扫过那六位数的数字,眼睛瞬间亮了亮。
这是《幸福两极》节目的工资汇款,终于到账了,节目经历了诸多波折,还因为议题敏感,有诱导观众、影响青少年形成扭曲有害三观的嫌疑,受到了观看群众的大量举报,引起了有关部门关注,导演焦头烂额,为了不被下架忙着删减。
其实,这并不是《幸福两极》第一次故意捡剪辑和拍摄角度的漏子来达成博取流量的目的。
甚至,在签了合同的情况下,以欺骗、恐吓的方式,强迫或半强迫农村主人公、城市主人公按照剧本撒泼甩赖,营造氛围、煽动感情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没有爆出来。
和沈清度一样,被选中的城市主人公大多数家境比较优越,上节目多半是出于想体验生活、接触娱乐圈的目的,作为进入娱乐圈前的过渡,过后当演员的当演员,再不济也能吸点流量和粉丝当直播网红,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们在殷实家庭的帮助下茁壮成长,前途一片光明。
但大部分的农村主人公,并没能从这个节目获得太多好处,反而像是经历过一场盛大的、富人编织的梦境,虚幻如泡影,一戳即破,这场游戏,对于出身贫寒的孩子,在结束以后,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难以改变生活的烙印。
没尝过冰糖的甜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在吃苦的,而尝过冰糖的甜蜜以后,便要受着日思夜想的苦。
生活没有变好,反而更烂了,节目嘉宾里很多孩子只是小学、初中,心智还未成熟,让他经历了人间繁华以后,再丢回到那片荒芜的大山,是最残忍不过的。
正如同《幸福两极》节目组一开始播出时所宣传的那样,“使城市的少年通过到艰苦地区的生活体验产生珍惜自己已有幸福生活的思想,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节目的目的集中在这一点上,但却没关注农村主人公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同时,网上还有知情人爆料,以往节目组声称为农村主人公筹集的网友捐款,并没能到他们手上,而是经由黑心的节目组,流向了其他地方。
李霁盯着那串汇款的短信文字看了许久,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
虽然处境不尽相同,但这个节目总叫他想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他被李家人赶出去在外边,结果被别人当成教材教育小孩的那件事。
总之,现在被重点关注或者下架也算是咎由自取,他并不同情。
李霁一愣,整个人就放空了,显得有点儿像只小呆头鹅,谢礼上课不带包,就拿着本书和根笔,追上来,搭上他的肩膀,问:“傻站着干什么呢?”
“B栋有画展,去不去?我在学校官网抢到几张免费的,宁子不去。”谢礼显然是记恨上了徐哲,看画展都不叫他,哼哼了一声,“徐哲……徐哲就让他在寝室学习吧。”
虽然不知道徐哲和谢礼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李霁想了想,今天的确没课了,很清闲,去也可以凑个热闹,于是俩人就往B栋的方向走。
路上经过东门,他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背影很是清瘦修长,戴了顶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他总觉得这人很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看着并不像是京大的学生,应该是今天预约进来看画展的校外人士。
帽子小哥和他们同路,一直到了B栋,中间还和谢礼问了次路,神神秘秘的,轻声道了声谢谢,就避之唯恐不及地抬起脚步离开了。
谢礼一直坚持认为i人是他们e人的玩具,于是锲而不舍地想追上去搭话。
一直到了画展,李霁好不容易把他拦住了,他出于一种小动物一样的直觉,这个男生的心情可能并不是很美妙,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到了展览馆,谢礼像朵灿烂的交际花一样窜来窜去,和新认识的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学长学姐、社团同学打着招呼,李霁和他走散了,然后不由得在一幅画前驻足。
这幅画也是欣赏的人最多的一幅,旁边还有摄像机在拍。
李霁看了会儿,发现刚刚的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也在旁边,背和脖子都挺得很直,睁着眼直勾勾地向前望着那幅画,像被看不见的钉子活生生钉在了原地,铁塔似的一动也不动,李霁看到他的异常苍白的侧脸,总算想起来了,这是叶清席。
他记得叶清席貌似也是学美术的,但出于某些原因,美术联考没有发挥好,不想走这条路了。
学校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就在一边介绍:“这幅也是我们今年一位新生的画作,画作具有很高的色彩高度,节奏舒缓,状态放松,层次感很强,有大气磅礴的画面感,在120的色彩总分上取得了118的高分,这幅画来自京大美院的沈清度同学——”
这画居然是沈清度的么——李霁的肩膀被人很刻意地撞了一下,沈清度就站在他旁边,嘴唇得意地勾起来。
李霁皱了皱眉,还是不大相信这样的画会出自沈清度之手。
他转身想走,人群中传来一阵尖叫惊呼,接着是砰地一声巨响,李霁回头,发现是刚刚的那幅画被人暴力从墙上拆下来,继而狠狠摔在了地上,画框碎裂,玻璃碴子碎了一地,像晶莹的凝固泪滴。
事情发生得过于混乱,人群呈圈状散开,只有一个人没动,那就是摔了那幅画的人,电视台的记者将摄像头对准了叶清席。
叶清席手被拉了一个大口子,他毫无察觉似的,像在那一瞬间被剥夺了所有的生机,往下滴滴答答地滴着血,落在那幅画上面,画的偏清冷的色彩和暴烈的红色两相对比,格外凄美。
忽然,他流下泪来了,嘴唇打着颤儿,泪水不断从深邃的眼窝往外涌出,他像要竭力抑制住这种失态,但宣告失败,直直的腰板终于弯下来,如同一直绷紧的绳子突然断裂,他跪在地上,不管那些碎了的玻璃碴子,拿手去够那副脏了的画。
他不断去擦上面的署名,京大展览前,会将作品发给学生签名确认,此作品确实属于自己,也算是一种仪式感,毕竟,这么重要的考试,又有谁会弄错呢?
叶清席不断地去擦,拿断了一根手指的手去擦,想把那个飞扬的签名擦掉,上面沈清度的署名被血染红了,他之后几乎失声了,兀坐在地上,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没去看任何人,只是盯着那幅画,眼里流露出哀伤。
李霁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却看见沈清度一副见了鬼、难以置信的模样,像是心虚到了极点,这根本不正常——根据李霁对沈清度的了解,如果自己的画被毁了,他早就巴不得叫嚷到全世界都知道。
而不是现在这样,只是站在那儿,貌似十分犹疑惊异。
个中原因如果不被揭露,怕是只有沈清度和叶清席两个人知道了。
沈清度的心虚来自那幅画,叶清席的愤怒、不甘和崩溃也是来自于那幅画。
这不是因为别的,也不是出于妒忌,而是因为,这幅考场高分画作的所有者,并不是在那上面堂而皇之、心安理得签下自己姓名的沈清度,而是断了一根手指,艺考发挥“失利”的叶清席。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现场很快又响起议论和焦急的呼喊声。
“喂,这位同学,你没事吧!有谁会急救措施的么,你们愣着干什么,快打120,叫救护车,这里有人晕过去了!”
第60章
叶清席在救护车到之前先被安置在京大医务室,校医看过之后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营养不良加上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昏迷,但毕竟是认识的人,李霁还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坚持把他送到医院照顾。
沈清度见李霁这样,只觉多管闲事,声音尖利:“你和他认识?”
李霁不想回答,直觉告诉他叶清席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突然精神崩溃到砸画肯定和沈清度脱不了干系。
于是语气冷冷道:“我们没熟到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等到叶清席醒了,他会看他的状态视情况而定,要不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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