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但迟钝老实人(23)

　　“嘿，正如你所说，还真是沈家人做的。”解云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快要吃到瓜的激动，“而且你猜怎么着——”

　　他说到这里停止，想卖个关子，霍昭一边翻着手里打印的论文，边接腔：“怎么了？”

　　“小爷我呢，在查到是沈清空朋友的公司做的营销之后，以新闻人的敏锐直觉，很快捕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顺藤摸瓜地找到了之前负责这小孩儿这块的副导演。”

　　解云啧啧了几声，津津乐道地说：“给了点甜头，他就和我说，李霁是沈家的私生子——哎？你别挂啊？”

　　霍昭挂断电话，把解云的叫喊留在电话另一头。

　　他一早就查到了，少年不是李家的孩子，更不是沈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才应该是沈家锦衣玉食、金丝银线精心养大的二少爷。

　　这也是霍昭一直没有出手动沈家人的原因：李霁会伤心吗？会怪他自作主张吗？又会不会怪自己看错了人，觉得自己其实根本不像外表装出来的那么温和，从而厌烦了他？

　　霍昭不敢赌。

　　他想，如果没有“意外”，是不是就能早一些遇见李霁？倘若沈家人对李霁不好，他就有办法把他养在自己的身边，亲自养大……只是尽管许多磋磨，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李霁，吃了许多苦，仍然没有沾上半点儿污秽，一直在努力长大。

　　就像他天生就合该是这样澄澈明亮的。

　　霍昭不再去任由阴暗的念头潜滋慢长，垂下的黑色眸子晦暗不清，他抿下唇线，把看了一半的论文随意放在一边，又拿起手机给解云发消息。

　　【Z】：不是私生子。

　　【Z】：另外，那个副导演，让他把嘴关严实点，别乱说话。

　　*

　　李霁神经大条惯了，差不多摸清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把《是假的吗》录的视频看了一遍，节目组导演说是最近的话题上了热搜，所以才想来采访，也就顺便还了李霁的清白，做了个澄清视频，让李霁别放在心上。

　　微博有人艾特他问是否需要法律援助的，可以帮助起诉刘婶，不收钱，李霁不好意思占人便宜，就也拒绝，只是后来听小卖部老板娘微信上主动提起说，刘婶一家从村里灰溜溜搬走了。

　　沈清度电话联系过他，透露出自己这几天过得很好的信息，李霁更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地礼貌性地说了声“那恭喜你”，沈清度气得叫了一声“要你装什么装”，就把电话挂了。

　　他隐隐觉得奇怪，但只当是自己幸运，没时间去纠结许多，就又得录变形直播，上期直播到一半中断，应观众的强烈要求，节目组让他在今天补上。

　　李霁略一思索，就还决定重新画那幅画，神情是极为专注的。

　　弹幕此时已经友好许多。

　　【这是在画油画吗？】

　　【回楼上，应该是，这好像是沈清度的画室，我之前有见他在微博发过在这里的照片。】

　　【这是李霁直播间，能不能不要提沈清度了，这么喜欢他就去他直播间看啊。】

　　【也太敏感了吧，呵呵，果然李霁的无脑小学生粉丝和你蒸煮一样是敏感肌呢。】

　　【别吵了别吵了，感觉小霁画得很好哎，尤其是色彩搭配，是我的错觉吗？】

　　【这画的是什么？绿油油的一片哎，是乡村景色吧。】

　　李霁画的的确是在山里的生活，这也是他十几年来每天早上去上学的路上、或者早起顶着薄薄湿润雾气去挖野菜时，都能看见的事物。

　　冬日里寂静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画架四周，少年侧脸线条流畅，地下的影子和光线交织在一起，他映在光影里，连纤长的眼睫都泛出柔和的暖意。

　　他差不多算是个新手，画功并不好，颜料还蹭到脸上了，只是画布上的景象落在屏幕外的观众眼里，还是有一些惊艳的。

　　“你平时里见到的是什么，就把它画出来。”中学时那位来支教的女老师是这么和他说的，语气温柔和煦如春风，让李霁一直记到了现在，然后画了出来。

　　这是一副以绿色为主的画，是烟雨濛濛中的山野，似乎林中叶片上摇摇晃晃的露水和蜘蛛网都可以想见，散发着城市未有的清澈的绿意。

　　摄像师很上道地把直播镜头对准了这幅画，定格了几秒，有观众悄悄截图，然后把画的截图放到了微博和绿音各个媒体上。

　　网络传播迅速，很快就引起了讨论。

　　*

　　沈清度的直播间也在进行直播，继续上次的“榨菜制作”。

　　经过这一波事端，沈清度学聪明了点，不再主动提起李霁的名字，直播间里偶尔有为他打包不平的，说他脾气好，李霁粉丝这么污蔑他，他居然都没有生气。

　　沈清度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其实心里厌极了做这什么榨菜，手上的动作也很敷衍。

　　开播之前让李母给他削了青菜头的皮，又切成条状，沈清度虽然看不见弹幕，但找准了镜头露出甜甜的笑：“担心在直播里会影响到大家的观看体验，这些菜都是我开播前切好的，做起来更方便。”

　　他有意无意地露出自己裹了创口贴的手指，这是他没受伤故意缠上去的，果不其然引起弹幕的一阵心疼。

　　【清清小宝这是切菜受伤了吧？】

　　【心疼！切菜都是亲自来的吗！呜呜呜呜】

　　【是不是不发火就拿别人当傻子啊，凭什么李霁在清清家里悠闲地画画，清清就得来他家里受苦啊！】

　　【守护清清宝贝。】

　　接下来都是“守护”和“心疼”的弹幕刷屏，直到有一条弹幕突兀地出现。

　　【你们看没看到李霁画的油画啊？好像又火了一遍耶，我看发的人的评论区都是在吹的。】

　　这条弹幕的发送人立刻被群起而攻之。

　　【ky狗能不能滚出清度的直播间啊。】

　　【检测到李霁的名字了，跨火盆去去晦气。】

　　【已屏蔽此人弹幕，顺便去拉黑李什么的，很恶心的一只ky狗。】

　　沈清度草草地舀了几大勺盐和乱七八糟、他也认不出是什么的佐料，通通一股脑儿放进切了青菜条的大盆里。

　　其实榨菜放了盐以后，腌制前是要过两个小时，把水腌出来倒掉的，沈清度只想着草草了事，便直接用纱布把榨菜包起来，上面压了一块石头，就说：“这样就好啦，只要等待一天就有好吃的榨菜了，好期待哦！”

　　……

　　直播结束后，沈清度立刻拉下脸，不悦地去洗手。

　　这边没有水龙头，只有从几里外的一口井里打上来的水，大木桶装着，沈清度才不管那么多，只把沾了盐和佐料的手放进木桶里搓洗，大桶的水立刻变得浑浊，没法使用了。

　　李母在一旁欲言又止，还是没说话，心里埋怨的对象还是李霁。

　　之前李霁在家的时候，全家的水都是他一个人打的，现在倒好，清度爸爸不管事，还要她一个女人去打水，差点把她老腰累断了，早知道那臭小子走之前，就应该让他多打几桶水放在阴凉地存着。

　　沈清度洗了手，又在桶上面甩了甩，虽然还嫌弃那股味道，但也没法子，拿出了手机，打算再拍几张自己“受伤”的手指的图片上传微博，结果打开微博，首页推荐就是一幅画。

　　是以绿色为主色调的画，标题很醒目：山村少年竟是沧海遗珠、天才画手？

　　鬼使神差地点进去，封面就是他最讨厌的那个人李霁，但是细看了画以后，沈清度才一阵心悸、愤怒。

　　——因为这幅画从色彩搭配、到一些特殊的细节，明明和他初中时得了全国大赛最佳创意奖的那幅一模一样！

　　沈清度参加比赛时，看到应征要求的“自然为主题”，本来一筹莫展，他的绘画老师假期结束，刚好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来给他上最后一节课后就要出国深造，那天课程结束后，她包里的一张纸落了出来——色彩、细节刚好完美符合比赛的要求。

　　刚上初中、急于用一场比赛证明自己的沈清度悄悄把那张纸藏了起来，后来老师再来询问，只说没看见。

　　——李霁根本没道理会知道这幅最初版的画！只可能是抄了他的那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