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深和傅母搭话的时间,眼神已经朝身后巡视了一圈,看见刘婶后便使了个眼色,让人悄悄地退了出去。傅母一心侍弄着自己手里的花,好似完全没有察觉,还和傅深说着话。
“你和陈旗都快把小妤气疯了,我能不听说吗。那孩子大半年不回家,回家就疯狂哭,边哭边骂你和陈旗。把你方叔哭的整个人又心软又心疼,只能来问我怎么回事。”
傅母咔嚓剪断多余的枝叶,不争气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你说你,做生意就做生意,算盘珠子都打到自家人身上。小妤说你为了赚钱故意瞒着她消息,让她和小温几个月的努力打水漂了是不是?小温不和你吵架和谁吵架?多大年纪的人了,谈个恋爱都不会谈,小温脾气那么好的人都能被你气着,你说你是不是个现世报?”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傅深心不在此,随口敷衍了几句,见刘婶退出去,才把目光收回来。“既然您没什么事,那我就先......”
“坐下。”
傅母轻飘飘瞅了傅深一眼,又朝茶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去给我泡壶茶。该交代的你都没交代清楚,想跑去哪?你就跟林温一直这么僵着,准备僵到一拍两散?”
傅深初听到“交代”不由心惊,商场上再老谋深算,也逃不过小时候干了坏事之后被父母棍棒教育之下的实话交代。他以为傅母察觉到了自己打算,张口刚想找借口又被后面的“林温”强压了回去。
但显然和林温的关系保持着不上不下的距离这件事,也是他很不想谈及的话题。
傅深头疼地捏了捏眉骨,拿对付陈旗的说辞敷衍母亲:“我们只是吵了一架,甚至连吵架也算不上,没有冷战没有分手,您儿子也没被甩,您就别操心了。”
“我当然不操心你,你被甩了关我什么事?你是我儿子又不是我闺蜜,我又不和你站在一边。”傅母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了傅深一眼,“我操心的是我公司未来接班人!小温多有能力,挑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好这么负责的公司经理人,我还想着等你把人哄高兴了,我这回回来就可以把人接去英国接我的班了,你倒好!把人越哄越远,现在都到快要一拍两散的边缘了,你让我怎么好意思再去找人家开这个口!”
傅深低着脑袋拨弄着茶杯辩解:“没有要一拍两散,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吵架?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傅母翻了个白眼,对自己这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往外说的闷葫芦儿子埋汰的不行。
“你要不是怕小温趁此机会甩了你,你会每天忙得不开可交还插空去人家公司贿赂保安?会特意跑去小温住的地方,把人家左邻右舍的房子全买了下来?还是说你要告诉我,上个月你特地给詹姆斯的哥哥写信,拿截断人家私底下三条投资线路的事威胁他,管好自己的弟弟别让詹姆斯来国内,只是你一时兴起参与人家家事的随口一说?”
傅母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嗤了一声:“你这些招都是你爸当年玩剩下的小儿科把戏,他从小当做睡前故事讲给你听,我还能不了解?”
傅深没想到他瞒着人偷偷给詹姆斯家写警告信的事自己母亲也知道,一瞬间被戳中了哑穴,安静地待着一旁当哑巴不反驳了。
“小时候我和你爸拌嘴吵架,气上头了互相吵嚷说要离婚,你就是这样。面上一点不露,实际上心里慌得不行,跟个跟屁虫一样黏在我后面。问你干什么也不说,但我去哪你去哪,睡觉也非要挤进来,腾出一只手拽住我的衣服,生怕我趁你睡着自己走了把你留下来。还有你姐姐出嫁前......”
傅母语气一顿,脸上不由出现怀念的神色,语气放软了下来:“你姐姐结婚前几天,要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你也是这样。”
“缠着你姐寸步不离,还在她公司周围、住所周围都买了房子。你姐问你是不是不舍得她,你还不承认,嘴硬说是太闲了没事干才这样。后来我才想明白,你确实不是不舍得,你是害怕。害怕她嫁出去之后就不会再回来,害怕她留下你。”
“虽然后来......她确实再也没办法回来了。”
傅母的语气陡然低落下去。她看着手里亭亭玉立的百合花,想起从前女儿抱着花回家时的音容笑貌,一瞬间想哭,又不愿意在自己孩子面前展露如此脆弱的一面,于是偏过了头。
“但我从那时起便知道,你看着要强,实际上心里是个没安全感的孩子。你爸在你面前旧疾发作的突然离世,让你害怕自己在意的人消失在你面前。你害怕分别,害怕别人把你抛下,但你又不愿意让别人瞧出来自己的软弱,于是就假装什么也不在乎,冷着心肠冷着人。”
傅深倒着茶汤的动作随着傅母的话语愣住,他没想过有一天母亲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喃语道:“妈......”
文琇把手搭在自己儿子的手背上,以前她一只手能牵住两个孩子,现在随着年纪上去皮肤紧缩,手掌却比傅深还小些。但她的掌心间依旧带着年轻时柔和和坚韧,压在傅深的手背上,就感觉自己还能为这个孩子撑起半边天。
“儿子,你带小温来见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从前你姐姐为了减轻我的压力,年纪轻轻就承担起了家里全部的生意,所以我一直理所应当的觉得,我应该对她再好一点,应该把精力放在她身上更多一点。反正你的梦想只是做一个流浪画家,我只需要给你钱让你快乐就好,别的方面我少关注你一点也没有什么,从前我真的一直便是这么想。以至于我从来没有想过,失去父亲、失去姐姐的你,又比失去丈夫、失去女儿的我好受多少。”
文琇在丈夫离世的时候受到了一次打击,她天性爱玩,不喜欢坐在办公室经营商业,所以她的女儿快速成长起来,为她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商业帝国。后来女儿离世,她又受到了一次重击,在病床上一躺便是三个月,一蹶不振精神萎靡。于是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的儿子一个人孤独地走了好长一段路,鲜血淋漓的自我成长,放弃了自己本来肆意自由的本性,又再一次撑起了傅家。
她从医院出来后也问过傅深,是不是不喜欢经商。如果他实在不愿意做,她也可以找职业经理人来打理,他们可以一起去别的国家定居,傅深可以继续做他的流浪画家。
可傅深那时眼底便已经带着她完全不了解的深意。他摇了摇头,坚定的要留在国内,只对她说:
“妈,你别害怕,我会做好。”
她以为傅深的转变是一种正向的成长,于是便心无旁骛地离开,去了英国。
再也没多心问过这孩子一句。
直到傅深的名字在金融圈彻底打响,她在各种聚会听到别人对自己儿子的评价,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似乎忽略了什么。
她想弥补,却发现,傅深已经过了需要爱的年纪。
她的儿子已经不爱撒娇,不喜欢说说笑笑,也不会再黏在她身后拽她的衣角、打球踢坏了玻璃心虚地缩进她的怀里。
弥补的为时已晚,爱成了过期的解药。
直到她听说傅深送了一个年轻人来英国,手把手的教人家射枪、骑马,和人同吃同住还亲自带人出现在各种会场。
她觉得她终于在她儿子被冰冷冻起来的外壳里窥见了一点活气。
她没忍住,私下调查了一番这个叫林温的年轻人,越观察越满意。于是在傅深带着人回国后不久,她也立马找了个理由飞回国内,亲自见了一见林温。
“我本来是要放心了,如果你和林温没有所谓的‘吵架’的话。”文琇看着傅深愈加熟练的泡茶手法,喝着茶笑道:“儿子,妈跟你说句心里话。”
傅深很久没有感受过和母亲这样亲昵地凑在一起说一些心底积压的话,他心里一阵潮热,差点都要忘了回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只专注地望着母亲的眼睛,难得的柔语道:“您说。”
傅母清了清嗓子,望着傅深认真道:
“到你这个年纪,你真的要有一些自知之明。能找到像小温这样的都多亏了胎教时我给你听的道德经,你现在不去服软到时候被人甩了哭都没地方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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