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积蓄在高昂的医疗费用下如流水一般的耗尽,林温不过是个穷学生,一天哪怕打三份工也支撑不起。在他最山穷水尽的时候,比他小两届的韩知带着一份包养合约找上了门。
故事很老套。
一个是家庭困难每天打三份工急需钱给母亲和弟弟治病的穷学生,一个是从小娇生惯养花钱买了大学名额却没来上过几天学挥金如土的小少爷。
韩知说自己在学校组织的一场颁奖典礼上就看上了林温,得知他亟需用钱,立马找上了门,拿着一份百万的包养合约甩在林温面前。只要林温放弃学业乖乖走进别墅给韩知当金丝雀,他车祸后脑出血陷入长期昏迷的母亲和弟弟就能转入北京最好的医院,享受最好的治疗,用每年几百万的代价去延续生命,换一个还能睁开眼恢复意识的机会。
林温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在那一纸包养合约上签了字。
当年韩知看着他不假思索的态度嗤笑,轻佻地勾着他的下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容易被钱收买,早知道高中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花钱把你买了,省得惦记这么多年。不过也好,我喜欢身边的人乖巧听话,最好只跟我谈钱,别谈什么感情。”
“林温,你可不要爱上我,下场会很惨的。”
当年的林温把所有情绪敛在眼底,沉默地点了头,在那一纸合约上签了字。
那时候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暗恋韩知,暗恋了很多年。
从高三到大三,足足四年。
他爽快答应留在韩知身边的根本原因除了钱,还有这四年不为人知的暗恋感情。
所以许久之后韩知喝醉了酒,紧紧抱着他,埋在他的颈窝里呢喃“小温,你爱我好不好?你别对别人笑,你只爱我好不好?”的时候,他也同样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人总喜欢给自己没听完的话补上结局。
林温一厢情愿的以为,韩知当年那句问话的后半句理所当然的应该是——“你爱我好不好?我很爱你。”
但当他拿着母亲和弟弟的死亡报告,哭倒在地声嘶力竭的质问韩知为什么要停掉母亲和弟弟的医药费,韩知带着一半心虚和一半被人质问的恼怒回答他“我忘了”时,他才发现自己错的彻底。
韩知根本没爱过他。
从头到尾。
自始至终。
而他却为了这样一个人,为了这样一段独角戏的感情,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林温记得那天他瘫软在地哭的喘不过来气,而韩知却不耐烦地站在一旁抽烟,似乎觉得他的哭喊烦闷又多余。他抬起头去看韩知,韩知却避开了他的眼,含着烟烦躁地解释:
“林温,你别用这种仇恨的眼神看我,你母亲和弟弟的死又不能怪我。我每天那么多事,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亲自去医院看他们的情况。而且医院打电话来那天我在酒吧喝醉了,那么吵我都没听清说了什么就随口答应下来,我怎么知道我答应的是停掉你母亲和弟弟的治疗。再说!他们两个躺在病床上这么多年了,每年几百万几百万的往里砸,要醒早醒了,就算……就算我那天听清了让医院继续治,他们也醒不过来了啊!是,当年我是答应了你,你母亲和弟弟的所有事都由我来接手,但我这几年不是太忙了吗,我……”
“我是真的忘了。”
忘了。
他说他忘了。
韩知说他忘了。
多可笑啊。
两条人命,林温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他这辈子的精神支柱,就在韩知这一句轻飘飘的忘了中,轰然倒塌。
原来命如草芥并不是玩笑话。
在绝对的俯视和掌控之间,韩知甚至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可惜读书的时候林温没懂,瞎了眼看错了人,一腔真心错付,浑身血泪流尽,最后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悔不当初。
那天林温从地上踉跄地爬起来,在韩知皱着眉的目光里,狠狠地甩了韩知一巴掌。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打人。
也一巴掌打破了七年的自欺欺人和一颗碎的不能再碎的心。
他一巴掌打散了自己最后一丝生机。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着干什么。
他已经没了必须活下去的欲望。
所以他从那座困了他半生的高楼一跃而下,用死亡和极致的痛苦来惩罚自己。
但老天偏偏连死都不让他如愿以偿。
……
林温感到自己的指尖被烫了一下,他从怔愣中抬起眼,才发现傅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为他重新换了一杯热水,又塞进他手里。
林温长时间的沉默不应答并没有让傅深露出不耐的神情,相反,傅深似乎从林温脸上痛苦不已的表情中汲取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带着一种胜券在握高高在上的姿态又重新坐回沙发里。
他并不对林温的反应感到错愕和困惑,反而感到意料之中。但林温展露出的这种单纯而又短暂的痛苦并不值得让他满意太久,他看着林温茫然地喝下一口水,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又把早已准备好的第二把刀子插入林温心口:
“林温,你还记得你的腿是怎么断的吗?”
林温觉得那一口热水仿佛把他的脾胃都烫的疼痛不堪。
他很想抬头问一问傅深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会知道他的腿断裂过。但他刚抬起一点头,余光瞥见傅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起来。
屏幕中央,白色数字的时间表下面,正正方方的写着今天的日期。
9月29日。
中秋佳节。
林温右腿神经反射,下意识地抽动起来,连带着整个心脏都狠狠地抽痛了一下。那些疯狂的、痛苦的、羞辱的记忆铺天盖地的回归脑海,林温终于想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9月29日。
他的右腿被韩知生生打断裂的那天。
按照时间推算,如果林温今天没有跳楼,那么再过几个小时,喝的烂醉的韩知就会回来推开他房间的门,不由分说地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摁在墙上,撕烂他的衣服质问他为什么会提出要走。
那天是林温第一次向韩知提出来自己想走,他不想再做韩知的情人,也不想再困在那栋别墅里当一只永远也飞不起来的鸟。他当了三年金丝雀,他当厌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母亲和弟弟已经去世的消息,只想着离开韩知了之后多打几份工,和亲朋好友接济一下,给母亲和弟弟换家医院,日子应该也能勉勉强强撑得下去。
可韩知却不同意他走。
准确来说,是韩知不肯放他走。
那个他真心喜欢了七年的男人。即使被人告知了已经有了未婚妻,林温却还想着好聚好散的男人。用着最暴虐的手段、最下流的羞辱,一边抑制着他的咽喉不顾他的反抗侵犯他,一边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揪着他的头发质问他:
“说!你为什么想走?!你是不是瞒着我在外面有人了!林温,你他妈的说话!老子拿这么好的条件养着你,你他妈的还想走!你又背着我勾搭谁了?!你是不是找到了出价更高的下家?林温,他知道你在我身下当条狗吗?他知道你这些年对我贱成个什么样子吗?!”
林温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一根巨大的钢针贯穿了,身下在丝毫没有温情的交缠中流着血,心口也像被人剜了个大窟窿,止不住地灌冷风。
他抑制不住的流泪:“是你要结婚了,韩知。你未婚妻来找我了,你都要结婚了,还留着我做什么?”
韩知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但酒醉后的不清醒和暴怒让他掐着林温的手腕毫不留情。
“是,我是要结婚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林温,从一开始你就是我买来的一个玩意儿,我跟谁在一起、跟谁结婚都跟你没有关系。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难不成你还以为我会娶你?上学的时候你也算是个聪明人,你看看现在自己这下贱的姿态、这卑躬屈膝的样子,你这些年全靠着我活,你有什么资格因为我要结婚了这种事提出要离开?你配吗?!”
聪明人。
林温想,
自己居然还能被称得上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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