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滚,别在跟前碍眼!”他将桌上的茶盏不由分说地摔在季东林身上。
混着茶梗的茶水泼了季东林满身,顺着鬓发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看起来狼狈极了,他抹了把脸,“殿下,眼下封禅大典才是重中之重!陛下本就有意与西戎互市通商,咱们拦不住,即便没有谢见君,也会有旁人推波助澜,咱们理应把心思放在封禅大典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一向争强好胜如三皇子岂能咽的下这口气?他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声,“且让太子再得意上几日,登得越高,摔起来才有意思....”他就不信二人兵戈相见的那日,太子还能这般顾盼自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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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两国商谈互市的地点,跟西戎又扯皮了半个月,最终敲定在西北边境的黄杨县,谢见君转日上朝便收到了出使的诏令。
此次谈判意义深重,除了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还需要户部随行,他和宋沅礼的名字皆在出使的名册上。
谢见君直叹气,他都已经给崇文帝背黑锅了,怎么这位皇帝陛下还不肯放过他?可是有言官接二连三地参他投降变节,有通敌卖国之嫌了,偏挑在这个有口难言的关头,把他推出去打前锋。
退一万步来讲,与“友邦”谈判,户部的右丞大人不能代劳吗?即便右丞忙着封禅,那再退一万步,就不能把方旬抬出来,怎么决策的时候,把这位正经户部尚书给漏了呢?他还想守着夫郎孩子热炕头呢,这冬日里,上京本就冷,边境更别提了,况且,此次出使谈判,没个三五月可回不来。
然他不知道,崇文帝是有意为之,这位陛下实在有些怵,怕他留在京中揪着“入粟拜爵”没完没了,故而在决定外使官员时,毫不犹疑地就将他填进了名册里,只求给自己留几日清净。
“云胡,我不想去黄杨县...”
休沐日,谢见君赶走了孩子们,自己窝在床上不肯起,他翻了个身,长臂一捞,将穿戴好长袄的小夫郎扯回被窝里,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扒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里衣。
“我刚穿好!”云胡气急败坏,猛推了两把,身侧之人坚如磐石,愣是一点没推动。
谢见君沉甸甸的脑袋搁在他颈窝处,像只大狗子似的蹭来蹭去,“我这一走,便是好久都见不到你呢,长夜漫漫,没有我给你暖被,你能睡得安稳?”他说的理直气壮,让云胡连气都生不起来,只得躺平了任他八爪鱼似的抱着。
“圣旨都下了,你还能抗旨不成?”云胡揉了揉他的额发,“左右不过几月光景,若互市顺利开起来,我和青哥儿也想去凑凑热闹,听说西戎那地方物资贫瘠的很,咱们的果肉罐头肯定有销路...”
谢见君佯装大怒,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心里就只惦记着甘盈斋!你掰着指头算算,自打上京的铺子开起来,咱们二人都多久没亲热了!”
其实并非没有闲空,谢见君回忆着有一晚,哄睡了祈安后,俩人心有灵犀地吹灭了蜡烛,彼此情深意浓时,本应该睡熟的祈安,正板板正正地坐在榻上,嘬着手指头瞧他们,他吓得当场冒了一身冷汗,连那点缱绻都一并褪了去,云胡更是在惊慌中一脚将他踹下床榻,险些就此断送了他。
自那以后,二人便消停了。
云胡也想起自己把衣衫不整的夫君踹下床的窘迫之举,羞得脸颊绯红一片。
谢见君最喜看他这副腼腆模样,当即将棉被盖过头顶。
正月里的冬日寒风料峭,腊梅迎霜傲雪而开,屋中却已满是温暖明媚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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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去黄杨县,会试和殿试都赶不及,原本答应要提点季子彧那小子备考也食了言,谢见君宵衣旰食忙了几日,将历年来两场考试的考题,依靠着自己的见解整理了一番,临行前托满崽交给季子彧,权当是他失信于人的补偿。
担心自己一走,小夫郎做生意遭人为难,谢见君还特地去拜访了师文宣,以及季宴礼,如今上京城中,他能信任且托付的人只有他们俩了,至于宋沅礼那儿,并不用他操心,青哥儿说要带着长睿回衢州老家待一段日子。
凡所顾虑的事情都有了着落,二月初五,谢见君随使团出京,前往千里之外的黄杨县。
第252章
去黄杨县是一路北上, 使团人多繁冗,行进得慢,少说也要走上个月余, 尤其如今还是在冬日, 雪一层一层地漫天盖下来, 满地银霜。
谢见君同宋沅礼二人坐在马车里, 守着暖炉烤火。
火舌舔舐木柴的声音劈啪作响, 宋沅礼从兜里摸出两个毛栗子, 随手丢在炉板上,“昨个儿我爹来信,说我们老宋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主事儿,居然能去边境见见世面。”
谢见君捧着手炉倚在窗牖上, 闻声笑了笑,“你是户部的人, 此番前去与西戎合谈互市事宜, 少不得你...”
“才不是哩。”宋沅礼撇撇嘴反驳道:“这尚书大人告假那么久都没回来, 如今你又被派去黄杨县出使, 户部可谓是右丞一人说了算,他是三皇子的人,自然会觉得我在跟前碍事,巴不得把我支走呢。”
他自顾自地嘲弄着, 话锋一转又说出来也好,省的窝在那乌烟瘴气的地方,整日里勾心斗角, 虚与委蛇,“这人人都说京官多么多么风光无限, 偏我觉得,在常德县做个芝麻官县令才舒坦呢...”
谢见君又何尝不是这个心思?回了上京便念起甘州的好处来,那地方虽穷困,日子过得也苦了些,但好在随心自在,从去年九月初到现在,不过小半年光景,他操心操得眼底都有细纹了。
俩人齐齐吐出一声叹息,半晌都没心情再闲聊。
一声嘶鸣,车夫骤然扯紧缰绳,勒令行进中的马缓缓停驻。
“左丞大人...”门外传来内侍尖细阴柔的声音。
谢见君轻挑起厚重的帷帐,寒风卷着碎雪呼啸而过,前来递话的内侍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躬身冲他行了个礼,“大人,睿王殿下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紧事要同您相商。”
他说的睿王殿下,指的是七皇子,如今因出使才得以册封亲王,比三皇子晚了好些年。
“劳您给殿下通传一声,本官这就过去。”谢见君应着内侍的话,回身接过宋沅礼递来的灰毛披风,系在颈间。
车夫已经将车凳搬下来,见他露面,忙搭手上前扶他,“大人,雪地湿滑,您且得小心着呢。”
谢见君笑眯眯地道了声谢,而后随一旁撑伞的内侍,往睿王的座驾方向走。
雪粒子还在簌簌地落,刚走出几步,他肩上便掩了白蒙蒙的一片,脚下的雪泥更是没过了半个鞋面,凉意从脚底窜上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睿王似是已经等他许久,听着踩雪的咯吱声就已经掀开门帘,“谢卿,外面冷,你大病初愈,快些上来暖暖身子。”
“谢殿下抬爱。”谢见君拍净了肩头沾染的飞雪,才撩起衣摆,恭恭敬敬地坐进马车里。
凛冽凄凄的风雪并未侵蚀这辆马车,他被扑面而来的暖意,熏蒸得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自那年秋狝之后,他同这位睿王殿下,也就是七皇子头一回单独相处。当年在三皇子的箭下救了这不受宠的小皇子,又冒着大不敬的风险,提点了两句箭术,教其若想要自保,得为自己寻求庇护。
本是一时恻隐之心作祟,不成想这些年,听话的小皇子在太子的荫庇下,平平安安地长大了,还长成了如今英英玉立,可独当一面的稳重模样,谢见君心头有股子奇异的欣慰。
若当年之事放在今日,未必...他想了想,未必自己会是独善其身的那一位,兴许还得搭把手,师文宣到现在都时常调侃他爱管闲事。
“谢卿,孤有些害怕。”刚行过冠礼的睿王殿下今年也不过舞象之年,便被委以重任,难免心有惴惴。临行前太子曾托人给他带话,若是有拿不定的主意就寻谢见君来跟前,于公于私,这人都会帮他。
谢见君望着眼前这个同满崽一般,稚气未褪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他沉吟片刻,“殿下莫要担心,您已授封亲王,又曾多次得陛下之令,在地方上行赈灾事宜,其材优干济,当行出色,非凡夫俗子可敌,而当今只是同西戎会晤,商谈互市之事,想必对您来说,不过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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