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手中的惊堂木,重重地拍在案桌上,“不问问何事,你便跟着过来,就不怕被人赤条条地卖去黑煤窑?”
那人不说话了,他自知理由找得蹩脚,心里止不住地咒骂着挑事儿的三叔公,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跪在前面的沈卓。
早知这哥儿如此不安分,他就不烫这趟浑水了,这下子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捞着那点蚊子肉,反而还得挨顿板子。
本以为这知府大人会挑着领头闹事的人责罚一通,没成想待大伙儿都一视同仁。
一时之间,衙内只余着竹板捶打皮肉的闷钝声,和从被塞住的口中溢出的叫唤声。
沈卓俯首跪在案前,一动不动,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谢见君眸光不经意地扫过去,只觉得这哥儿心里还藏着事儿。
果不然三十板子打完,等到府役接二连三将挨了罚的诸人抬上来。
沈卓挺直了腰杆,借由自己和子春的安危受到了威胁一事儿,求谢见君彻查这些时日闯入他家中砸砖石丢污物的贼人。
这事儿说难办也不难办,说容易也不容易,当下这个时代,一来没有监控查证,二来抓不到实质性的证据,谢见君末了便从这些寻衅之人口中套话。
有胆小者,因着挨了板子,早就吓破了胆,这会儿只肖得稍稍威胁两句,便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吐露了出来。
弄了半天,搞事情的人,是荣娘子一家。
他们家离着沈卓家最近,又着急要霸占那祖屋,给儿子儿媳腾地方,便琢磨出了这些龌龊法子,意在逼退沈卓带子春离开,就连青鱼街上造谣沈卓克夫克子,是瘟货,丧门星的传言,也是出自这家人之手。
荣娘子的儿子在府衙大堂上更是大放厥词,说卓哥儿肚子不争气,生了个不顶事的小哥儿,徒留这家中祖产无人继承,按道理,早晚都是要给他的,他不过先要过来而已,省的卓哥儿一朝人没了,那屋子住着晦气。
谢见君生被气笑了,心道这劳什子歪理落在这人口中,还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也是种本事。
晓得跟这种人讲不来道理,赶着民怨沸腾,百姓齐齐为沈卓叫苦之时,又扔下了两支红头签。
噼里啪啦又是一顿竹板子,荣娘子的儿子消停了,满嘴只听着“哎呦哎呦”的呼痛声。
就这还没完,旁人是吃绝户,打顿板子,给个警示,能让他们心生畏惧,不敢再打老方家祖产的主意,但荣娘子一家行事恶劣,还占了个损害他人财务的罪名,当下就被谢见君下了大牢,没个一年半载的,铁定是出不来了。
至此,缠绕在沈卓心头多日的重石,终于稳稳妥妥地坠了地。
知府大人惩治了吃绝户和闹事的人,还私下里命人补助了自家夫君的丧葬费和救济金,他对这往后的日子,生出了几分希冀,想着手里有银钱,还有能赚钱的活计,只要不坐吃山空,他和子春定然能越过越好。
方家的三间卧房塌了两间,一大一小老是挤在那一处小屋子里吃喝拉撒,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他盘算着先将院子里的杂物收整出来,就寻匠人过来再把屋子重新搭一下。
“我说,卓哥儿...”前来帮忙的婆子,瞧见沈卓近日来脸色较之前红润了些许,人也看着精神了几分,心里有些不平,“你如今跟老方家的亲戚撕破了脸,还闹上了公堂....好歹同出一脉,子春又是老方家的种,你不该把事情给做绝了呐...”
“可不就是嘛,你当时太冲动了,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子春,这子春要嫁人的,到时候婆母一打听,他家中只有一个爹爹,还跟阿爹家的亲眷都断了关系,说不定之后怎么磋磨他呢。”
另一年纪稍大些的哥儿跟着搭腔,他当年夫君走了后,也被亲戚上门打秋风,最后为了平事,生生让出去老家一套屋子和二十亩良田,凭什么沈卓就有官府撑腰?什么也没丢,到头来还过得这么滋润,他可闻见了,这家昨日炖肉了!
“卓哥儿,这将来你要是有个好歹,哪里能容得下你?”
沈卓被说得一愣一愣,心里气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要帮衬的时候独善其身,过后又来诸葛亮,但失了当日的壮胆,他这会儿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
“谁说没地方容他?”院外冷不丁响起清脆温和的声音。
几人目光一下子转到了院门口,就看云胡轻摇着银白折扇,大摇大摆地提步进门,而后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两个多嘴之人,厉声质问道:“你们安得什么心思?难不成受了欺辱,就要忍气吞声?这种心术不正的亲戚,不早早断了,留着过年给自己添堵?”
婆子被说得脸红,暗暗嘀咕了句,“咸吃萝卜淡操心...”
云胡听出她是在骂自己多管闲事儿,当即就回嘴道:“你要生往泥潭里堕,就别拽着往上爬的人。”
说罢,他打量了一眼窄仄的小院儿和要倒不倒的危墙,重新敛回眸光,望向打他进门便莫名紧张起来的沈卓,眉梢微扬,
“这地儿没法住人了,沈卓,收拾东西,我接你去安济院。”
第194章
“安、安济院?”沈卓神色微怔, 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是什么地方”
“是能容你安身的地方。”云胡随手掸了掸石凳上的灰尘,大喇喇地坐了上去, 回眸正撞上那一老哥儿和婆子探究的目光, 他弯了弯眉眼, “沈卓, 没了这些吸人血的亲眷在身边碍事, 你的好日子, 尽然在后面呢....有安济院在,断不会让你带着孩子去流落街头。”
他这话,明面上是安抚沈卓,实则是在揶揄方才那俩说话不中听之人。
婆子与老哥儿听出了话外之音,面色登时便阴沉了下去, 忌惮着院子里人多,又都是云胡带来的家丁, 自己不好撒泼发作, 愣是将气咽回了肚里, 起身告辞时, 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语气别提多咬牙切齿了。
这闲杂人一走,沈卓忙不迭将云胡请进了屋里。
“小云掌柜,您且坐上片刻, 我这就去烧水煮茶。”说着,他在狭小拥仄的屋子里转悠起来。
说要煮茶,不过是些碎茶梗, 从集市上茶贩子那儿买来的,寻常他夫君出门上工, 总稀罕往盛水的竹筒里捏上一小撮,沾沾味儿,如今他夫君不在了,便剩了这一小包,正正好能沏开一碗。
他现下手中虽捏着救济金和丧葬费,但不敢招摇,怕惹人耳目,遂什么正经东西都没能置办,就连给云胡煮茶的水碗,都是挑了又挑,找出个缺口稍稍小些的,袖子抹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地将茶包中的碎茶梗倒进去,双手递给云胡时,他脑袋低低垂着,窘迫得似是下一刻就要钻进地缝中去。
云胡一路过来,正有些口干舌燥,接过碗来,倒不像在家中如此讲究,还得撇去面上的浮沫,只抵在唇边轻吹了吹,一碗热茶就干下肚,喝完又腼腆地讨要了一碗。
俩人都不是善谈之人,这茶一喝,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云胡捧着水碗,状似从容地一小口一小口浅酌着,其实心里后悔得不行。
接沈卓去安济院这话,是他一时的气话,之所以过来这儿,是因为今日想去张贴安济院招工的告示,适逢路过此处,才想着瞧两眼。
刚刚站在院子外听着那不安好心的俩人,一唱一和地挤兑沈卓,他就忍不住出了声,但论起来,还没能问问人家本人的意愿呢。
昨晚躺在榻上商量此事时,谢见君也说先探探口风再谈。
毕竟安济院现下的几处屋舍都修缮得差不离了,这两日就得招工。
他粗略地统计了一番,要招的人手还真不少。
坐镇的院长,原是打算从商会中挑出一人来这儿管理,但钱德福念及安济院的主意,一早是他先提出来的,便自作主张地举荐了他做院长。
他推脱不过,加上有谢见君在旁“煽风点火”,这事儿就敲定了下来。
除此之外,这洒扫院子和屋舍的人,在灶房里做饭的厨子,还有看守的护卫,可都少不了。
“那个...”静坐了片刻,云胡憋不住了,他搁下已有些温凉的水碗,开门见山地说道:“方才是我气不过,奚落那俩人,不晓得你...”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