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十世,历尽了数不尽的艰辛,好容易才集齐这三魂七魄,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
他听见了新帝说要设宴,也听见了洛泽欣然应允,宫中的血迹被尽数抹去了,一派祥和景象,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这只是我的一魄。”洛泽看了看他怀中的燕玉尘,视线又落回他身上,蹙了蹙眉,“流景,你小心些,莫着了相,休为凡尘外物所惑。”
南流景张了张口,仍旧说不出话,只得苦笑了下。
“恭喜你魂魄尽复。”南流景摸出一块仙佩,递给他,“我……这些年辗转,我有些累了,想去歇歇。”
洛泽看了他半晌,不置可否,只是接过那块仙家玉佩,系在身上。
这是天界之物,玄妙无穷,光彩夺目,远胜过人间寻常宝器。
南流景对着那流光溢彩的玉佩,愣怔许久,忽然退了一步,护住燕玉尘。
……
那日天光大亮,南流景揽着燕玉尘匆匆离去,既未赴宴,也不曾去继位大典,径自回了驰光苑。
在那之后,新帝兴建庙宇供奉金身,洛泽便又去了庙里受香火。南流景接着做国师,整日对着一个已死之人捣鼓折腾……不知惹了洛泽多少次。
就这么过了三年,燕玉尘仍是具无知无觉的躯壳,转不成世,也招不回魂。
“宿主,我们要回魂吗?”
系统飘在庄忱身边,埋头翻剧情:“这么下去,南流景错过这次机会,就一百年回不了天上了。”
一百年的剧情……不知道要错过多少。
南流景和洛泽一起经历了十生十世,燕玉尘所在的只是一小段,简短到写下来无非寥寥数语,几页就能翻完。
仙人在九霄之上,翻手云覆手雨,谈笑间王朝兴替、山河易主,少有人会去特地关注人间那些琐碎繁杂。
庄忱也不是完全不想回魂:“缺点东西。”
系统愣了下:“缺什么?”
庄忱翻了翻设定,找到那一页。
燕玉尘这躯壳特殊,是承装残魄的容器,非仙非凡,用救神仙的办法救不了,用救凡人的方法也不行。
……他们这边翻着设定,南流景那一边,对着仙家典籍,眉头却也锁得死紧。
这么过了片刻,南流景倏地起身,将那招魂符纳入袖中,身形化作流光,直奔京郊山上那座气派庙宇。
洛泽正在整理香火,叫他一冲,青烟袅袅散去大半,无名火腾起:“你干什么?”
南流景问:“他的功德呢?”
洛泽莫名道:“谁?”
“燕玉尘。”南流景沉声说,“他神魂不稳,要靠功德延寿——可我查他命数,为何半分功德也没有?”
南流景又想起那一日的白羽箭。
功德庇佑,能使人逢凶化吉,消灾解难……燕玉尘学了仙术,跑出去玩,懵懵懂懂去帮那些百姓农户的忙,不论功德还是感念愿力,都不会少。
那一箭本不可能将他穿透的。
燕玉尘不该死在那样卑劣的手段里,不该死在一个野心昭彰的恶人手中。
洛泽看他半晌,放下手中香火,走过去:“你脑子糊涂了,还是做凡人做昏头了?”
南流景眉峰紧锁,定定看着他。
“你还在给他招魂?别折腾了,他神魂早已碎透了,就算强行拘回,也撑不久。”
洛泽取了个供果,随口道:“你若喜欢这躯壳,带回天上,叫人做成傀儡……”
话音未落,爆发的仙力已将石桌掀翻,庙内香灰、签纸七零八落,洛泽被南流景按在地上,摔得不轻。
他看向南流景,瞳底寒意涔涔渗出,终于冷下来。
“南流景。”洛泽盯着他,“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清醒?”
洛泽沉声说:“那只是我的一魄,他做什么,是我定的。”
“他就是我。”洛泽问,“你认不出来了?”
南流景认得出。
他从没认错过洛泽,他们两个共掌天机,朝夕相处千余年,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洛泽是什么样。
所以他也不会认错燕玉尘。
那个浑浑噩噩的小傻子,做的每件事他都不理解,都觉得蠢,觉得荒废了命数……这样的念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或许是他察觉得太晚,醒悟得太晚。
但仙人有长生之术,他不信昔日那点疏漏,就当真不能弥补。
南流景问洛泽:“他的功德,在你身上,是不是?”
“你用不上这么多……还给他。”南流景说,“我认得出来,洛泽,我知道什么时候不是你。”
燕玉尘只有在被他教着,装得仿佛俊雅风流的时候,身上才有洛泽的影子。
替那些农户引水的是燕玉尘,做小皇帝对着奏折苦读的是燕玉尘,在那京郊小镇,被当成名山洞府下来的仙童的,也是燕玉尘。
“没有功德,他的神魂难聚。还给他些,救他的命。”
南流景说:“洛泽,放过他,你我走后,让他安安稳稳做一世凡人……”
他话音停顿,看着洛泽颇为奇异的神色,不自觉地蹙紧眉。
“取走功德的,的确是我。”洛泽点了点头,“他坏我好事,乱我香火,我只是取些功德,已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洛泽看着南流景,颇为好笑道:“可那时你就在窗外……我不知道,你原来不赞同。”
洛泽问:“你若不赞同,那时怎么不拦呢?”
……
洛泽问完这话,便去处置那些祈愿祷告。他如今受香火供奉,勉强算是地仙,替人|消灾解难,虽然麻烦,却也滋养仙脉。
南流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渐渐想起一桩往事。
也就是在燕玉尘帮了那些农户,开了渠、引了水后不久。
南流景去庙宇里寻洛泽,想同他解释此事,没能寻到。
回住处时,那小傻子在哭。
哭的声音很低,似是疼痛难忍,又像噩梦惊悸……燕玉尘声音低弱,断断续续说着“知错”,被问错在何处,又答不上来。
南流景想起,后来也有很多这种事——这残魄的感应仿佛搭错了地方,专门察觉到洛泽为了香火、故意为之的行径,跑去添乱。
该旱的地方不旱了,该饥荒的地方有了肉包子,有恶霸鱼肉乡里欺压百姓,被小神仙以奇妙手段折腾得人仰马翻,喜得人人拍手,人人想要摸一摸小仙娃娃求喜气。
洛泽每次都来找燕玉尘,南流景一直以为,只是稍加惩戒,警告一番这小傻子,不可再添乱。
“是洛上仙庇护一方。”本地的土地抱着厚厚的本簿,恭敬问他,“是这样吗?”
“是这样?”土地问,“是洛上仙做的?”
南流景不知这些土地为什么要特地过来问。
在他看来,这些事记在洛泽头上,原本也没什么不行。
……被硬生生抽取功德,是什么感受,是不是很疼?
南流景没问过燕玉尘,或许也来不及问了。
他只是隐约想起,自己当着燕玉尘的面,第一次答“是”后……那么多次。
那么多次,就再没听见小傻子哭了。
第80章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走进庙宇。
南流景原以为是洛泽,抬头看清来人,却不由微愕。
“大国师。”新帝一身便服, 将他扶起, 诧异环顾四周, “怎么弄成这样, 是招了什么妖魔恶鬼?”
南流景愣怔半晌, 苦笑了下:“不是……罢了。”
庙中乱七八糟,香案翻倒满地狼藉,签文落得遍地, 确实不像是仙家庙宇。
南流景撑起身,想要捻诀将这庙中物事复原。新帝却已俯身下来, 亲自捡拾收拾,将那些签文拢在手中。
“不用这么麻烦。”南流景说,“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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