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词站在台上,注视着老人家雪地里几乎称得上温和的眼,压下思绪,点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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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怀宫偏南,是大内为数不多建造地暖的宫殿。
江林生提着灯笼出来,尽管十分小心,到门口还是被冷热交替的水汽糊了一整脸。
他呸的吐出一口冷气,搓搓手指,在心中打着腹稿,一抬眼,看到墙边站着,一袭玄色冕服,眉目疏离冷淡的青年。
“……”害。
就知道。
江林生小跑过去,衣摆被路边植被勾一下,他伸出手扯了扯,到人跟前时,已经眯出一张笑脸。
他俯身行礼:“殿下。”
谢凉靠在墙边,薄薄的眼皮掀起,心不在焉的模样。闻言转头,抿唇看他,点点头:“嗯。”
江林生看他模样,心神一定。他起身往前走,江林生忙缀在后边。
今夜月色挺好,谢凉沐浴在月光下,皮肤被月色涂的冷白,看起来十分不好接近的样子。
但实际并没有那么夸张。
虽说是天潢贵胄,但比起软弱的父亲,狠毒的兄长,如今这位陛下,虽然性格冷淡,颇有手段,但并不是心狠手辣,是非不分的人。
想起来这是受谁影响,江林生心里忍不住叹口气。
他小步跟着,边往前走,边小声道:“陛下,裴大人已经歇下了。您放心,西边传过来地暖很好用,我刚刚在殿门口站了会儿,嘿,熏的我一身汗。”
他说着观察身边人神色,见其面上并无厌烦之色,心中有数,又笑起来:“说起来,裴……大人,今次好后,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谢凉指尖微顿:“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从前裴大人身体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多,好的时候少。坏的时候尤其伤人,嘴上甜言蜜语,盯着人的目光却怨毒无比,刀刀往人心上剐。
好的时候,却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往往一见陛下,便是不假辞色,冷若冰霜,不欲与其多言的模样。
今次却不同,江林生能明显感觉到,裴词在以一种和缓的,不逃避的,强大而有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像身患恶疾的病人,经过良方良药,终于扫去积年沉疴,露出来皮下最真实的,明亮的模样。
江林生说:“老奴觉得,大人这次……只怕是真的要大好了。”
他说着,抬眼看谢凉,给人掌灯,又忍不住道:“陛下,若是大人这次真的好了,那那些事,是不是也要提前知会裴相……”
毕竟他是那么厉害的裴清河,若参与进来,当是十分有助益的。
江林生小声提议,带着试探,黑暗里,淡淡的橘光半拢住谢凉线条锋利的下巴,他停住脚步。
江林生忙跟着停下,小心抬头,发现橘黄色,称得上温暖的光线,并没有把身边人的面容柔和多少。
他若有所思看过来,声音融在黑暗里,并不咄咄逼人,却让人如坠冰窖。他淡淡道:“想参事?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江林生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作为大内掌事,他因早些年情况特殊,加上今上默许,手里多少捏点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因此,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看似左右逢源,与所有人都交好,实际从不与旁人过多结交。
但以往……裴相是不属于这个“旁人”的。
江林生心中又是惊讶又是不安,他作为谢凉身边的人,对上边的意思,不说揣摩五六分,三四分还是有的。
若是从前,这么修复裴相地位,不说得赏,至少不会惹人厌烦,也绝不会遭到这样的质问。难道,陛下这是真的厌倦了裴相……上京府要变天了?
江林生心中惊疑不定,又对上头人心思捉摸不透,笑得勉强。
他不敢继续,只好吸口冷气,胡乱扯开话题道:“不是……只是方才,老奴听裴大人十分关心陛下,想着大人到底是一片心意,不忍……”
说到一半,赶紧住口,怕又让阴晴不定的皇帝发怒。
不料等了一会,面前人迟迟没有出声,也没有继续走动的意思。江林生捏着灯笼,顿了顿,小心翼翼抬头。
就看头上人黑眸幽深,直勾勾看过来,看模样,竟有点想接着往下听的意思。
这是……展开讲讲?
江林生一顿。
等了等,谢凉不再言语,他试探道:“方才,方才裴大人向老奴问起了陛下近况,还有……言大人。”
“裴大人……看模样是不欲理会朝政的。”思及方才变故,上头似乎是不想让裴词参与朝堂,江林生想了想,打了个补丁,才继续说道。
“但大人实在关心陛下,于是多问了老奴几句,先是言辞恳切,问陛下近来过得好不好,吃睡可还香,然后又问朝堂之上可有什么忧心事……”
“当然,大人对此是没什么兴趣的,很快就略过去了,只问老奴如今言大人何在,有没有为难陛下,看着模样,甚是忧心。”
江林生说着,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话,觉得很诚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自信满满抬头看谢凉。
就见兵临城下,狼烟烽火,尚且面不改色的今上,可疑的迟钝了下。
良久,有些迟疑问:“他……担心我……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他说着住了嘴,拧起眉头,似乎在考虑如何处置这句话。
江林生:“……?”
江公公老油条了。闻言虽未反应过来,但已经先一步补充了些差不多的话,更加动听。
面前人静静的听。良久,听完了,才似乎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淡淡道:“我没问。”
作者有话说:
嘿嘿,谢谢大家~
小谢:别造谣嗷,啥也没问!
第7章
上京,子时三刻。
安南王府里灯火通明,幕僚一应俱全。
关瑞灰灰溜溜站在书房外,摸着鼻子,被解了佩刀,一根绳子拴在门边。
自中午回来,汇报了裴清河失踪起,就是这样了。
月上柳梢,他姐姐安南王妃出来送了好几回吃的,对里面动静旁敲侧击,却愣是没能进门。
自然也没能给他松绑。
关瑞不在乎这个,他安抚了姐姐,眯着眼瞌睡,目光却还清明。
眼下他就是再迟钝,也觉察出不对了。遑论他本就不是蠢人。
裴清河这遭……似乎不只是犯了事,应当伏法这么简单?说起来,倒更像得罪了人。
权贵之家,喜好结同伐异,朋党比周,关瑞并非没有见识。
只是到底是从小读的明理之书长大的,虽荒废已久,但想通其中关窍,再看他姐夫行事急不可耐,关瑞瞧在眼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不过长在这般人家,享了无边富贵,什么话能说,什么事不能做,他还是知道的。因此只无所事事瞧窗盏上的灯,不说话。
屋内,齐盛铁青着脸,手边的茶盏已经凉了。他喝了口,方才觉察,看着座下愁容满面,踌躇不已的幕僚,心中幽幽冒火。
“裴清河那只疯狗……定是被……劫走了。除了他,谁还能让杜远笙那只老狐狸闭嘴。此事,诸位也想了许久,就没有什么办法?”
手指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重闷响,像是隔着纸面,直勾勾敲在人心脏上。座下幕僚们闻言眼皮一跳,面面相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虽如今兵权在手,羽翼渐趋丰满,连截杀裴清河这样的事,也可以说做就做。
但……那毕竟是在裴清河患了病,又落单的情况下。一旦他病情好转,又与皇帝联手,谁能保证真能一击得手,把他们拉下马?
当年西州之乱时两人的做法还让人历历在目。
当今圣上,看似淡薄,实际最是心狠。
当年西州之乱后,天下初定,有臣子趁局势不稳,妄图以江山初定为由,攫取权利,为家族谋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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