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凉没坐在大殿中央,而是坐在大殿之前,长长的台阶上,微垂着眼往下看。
他的脸上有一道小小的伤口,面无表情垂着眼,神色看起来相当冷淡。
裴词走上去,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粘的血,他没拒绝,有些茫然的抬头。
看到裴词,他的目光很快的动了一下,慢慢的,竟有些委屈起来。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裴词坐下来,摸摸他的头,温声问:“在这里做什么?”
谢凉看着他,闻言顿了顿,想了想,小声道:“等人。”
抿了抿唇,又道:“等你。”
裴词看着他,心里一瞬间难过起来。或许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谢凉在做什么的人了,但他也知道,谢凉等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裴词喉咙顿时有些发紧,他掩着唇,忍了忍让自己没有出声。
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琥珀色的眼睛里弥漫出一种难过的情绪,谢凉看着,似乎意识到什么,慢慢皱起眉。
过了会,他抬手,小心翼翼摸了摸裴词的嘴唇,想了想,轻声道:“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这一声问的有些莫名其妙,裴词怔一下,刚想摇头,说我没有,脑海中却忽然的一片空白。
裴词发现他说不出否定的话,然后一瞬间,他的头慢慢疼了起来,下意识后退一步。
谢凉看着他的动作,没动弹,只是眼睛一点点冷了下来。
谢凉眉目锐利,乍一如此,攻击性十足,这么些年,裴词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崩断。
只是一瞬之间。
滴滴答答落下的血,黑黑沉沉不愿意回头的谢凉。大殿之上,昏黄又漆黑的光。
一幕幕画面飞快的从裴词脑海中崩断,他头疼欲裂,却尽可能保持清醒,然后主动或者被动的,从这些东西里。
看到了些他早已经遗忘的承诺。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第32章
在系统还没有开始作妖的时候, 裴词也还没有那么容易忘记东西,他和谢凉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都是很不错的。
即使后来裴词和系统打起来, 变得容易忘记一些东西, 他的行事作风, 也只是变得更加的谨慎,尽可能不留空隙。
而不会是将一切都赶尽杀绝。
谢凉是裴词唯一称得上遗憾的存在,过去的日子里, 裴词也曾经问过自己, 事情一定要这般不可吗?就不能留些余地吗?
为什么要将全部的退路都堵死。
倘若当年,他将一切的真相都告知谢凉, 然后两人商量着来, 事情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他们曾经无比信任对方,交付对方自己的所有软肋,这不是不可能的, 那最后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现在裴词知道这个答案了。
原来他曾经说过, 但没有用。
在大片零星想起来的记忆里里,顺着很淡很淡的白光,裴词看到一个相当年轻的谢凉。
少年人刚及弱冠, 安安静静坐在凉亭里,手中是读到一半的书。他不说话,眼眸漆黑深邃,但是是平静且柔和的。
有人往亭子里走过来, 裴词听到脚步声, 谢凉也听到动静, 他抬头看了看, 虽未说话,但抿着唇,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
裴词看着他,恍然惊觉,二十多岁的谢凉,其实是会笑的,他冷淡,但并非冷漠,他肃杀,但并非阴鸷。
他与裴词后来遇到的谢凉,其实是不一样的。
裴词看着他,一下有些心软,想走近一些,上去看看,却恍然发觉,自己是漂浮的半透明状态。
这状态有些奇特,如果一定要描述,有些像画本描绘里面的亡人灵魂,失去□□后,漫无目的的漂泊。
对自己的模样,裴词有些不解,但来不及深想,他看到谢凉站起来,往前走去,裴词跟着他,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的自己神情极为冷漠,裴词看的都怔一下,心里刚生出些着急,便看到谢凉好似什么都看不到一般,音调低又柔和。
他对当年的自己道:“这是我今日的功课,先生可要看一看?御膳房新做出一些点心,我尝着很好,等会给先生带回去些?”
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站在裴词面前,神态几乎是温柔的。
当年的裴词毕竟只年长他几岁,闻言也没有绷住,脸上显露出疲态。然后他坐下来,头疼道:“阿景,我最近愈发想不起来一些东西了,你……”
他顿了顿,轻声道:“你离我远些,它最近在学习我,你莫要在总是将我放到你身边,况且……”
说着,他想起什么,又笑一下,慢慢道:“说不定今日来见你的事,回去我就也要开始忘了,它已经发觉不对,我不能让他发现,便不能再见你了。”
一旦破功,裴词的神情就再也维持不了冷漠。
他眨眨眼,看着默不作声的谢凉,想了想,忍不住笑起来,敲了敲亭中的桌子:“这模样是做什么,我记不住你,你总能记住我,我见不到你,你却可以见我,这样不是也挺好?”
“对不对?”
他说着,拿起桌上谢凉给他准备的糕点,低着头看了看,但没有吃。他已经不能再拿任何宫里的东西了,也不能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谢凉听着,神情慢慢的冷下来,看着很不高兴的样子,却也没有反驳,只赌气道:“我怕它?”
当年裴词听了就笑:“对,你不怕,是我怕他。”
裴词漂浮在半空中,听着两人对话,不由得的心里一酸。
他一时竟不知道感慨自己当年竟这般厉害,生生练习到能自己锁住自己的记忆好,还是感慨谢凉当年竟然还会赌气好。
裴词摇摇头,忍不住笑一下。
而在这之后,他又陆陆续续看到几次自己偷偷来看了谢凉,但次数不多,时间也越来远短。
想来要逼迫自己去忘记一些东西,又强迫自己在某一时刻想起,并不是容易的事。
裴词漂浮着,一点点跟随着谢凉,观看这些曾被自己刻意遗忘的时间,稍微有些出神。
不过直到这里,事情看起来都还好,他在外和系统打的不可开交,谢凉在宫里,虽一直关注着,却也听话的并未插手。
但倘若事情一直这般下去,后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
承北元年,正月初一,宫中小宴。
这样的宴会裴词是有资格参加的,即使他这一年名声极差。
但因为未见面之前,谢凉不能分辨出身体里住的究竟是谁,所以他从未阻止裴词的身体出入宫门。
这一点相当奇怪……裴词也是无意中发觉的,谢凉似乎对他的存在相当敏锐,夜宴时候,位置中坐的那个人,无论是形貌,还是姿态,实际上都已经相当接近他了。
谢凉却只是一眼,便分毫不让对方近身,看对方的模样就仿佛在看废物,看一眼都脏了眼睛。
这时候系统已经相当着急了,他逼裴词逼得很紧,裴词对它也是同样,两人暂时谁也奈何不了谁,长久下去,最多也不过同归于尽。
裴词不惧怕同归于尽,大不了就是一死,系统却不行。
他汲汲营营那么久,怎么也不甘心就这么被绊住,看着大殿之上高高在上,充满蔑视意味的气运之子,再想起不停给他拖后腿的裴词,眼红的能滴出血来。
这段时间的撕扯,系统与裴词共用一具身体时,是能隐约知道一些东西的,裴词也是同样。
只是从前的时候,关于谢凉的片段,裴词过后总是遗忘,系统才迟迟没能发现。
但迟到也并不意味着永久,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夜宴的时候,系统便已经隐约觉察到什么,十分焦躁。
他看了眼距离他颇远,根本不给他近身机会的谢凉,眯了眯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这时候系统已经学裴词学的像模像样了,他走上前,面对着玄甲卫横在身前的刀,看也不看,只直勾勾看最上面的谢凉。
他说:“这么防着我,你其实和他有联系对吧,你们这么厉害,但你知道,我能怎么让他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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