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念生会变得更加成熟世故,戒备深重,每句话都带着疏远隔阂,他又何尝不是。
当初陈文港站在站牌底下等公交的时候,还是个用冰淇淋就能哄好的小学生。现在想来,霍念生看到他,怕不是也觉得面目全非,不过一个削尖脑袋想跻身上流社会的钻营客而已。
郑玉成从舞池回来的时候霍念生已经走了,陈文港还一动不动坐在原处。
"怎么了?无聊?"
"没事。你怎么不去玩了?"
陈文港没跟郑玉成提起刚刚的对话——抱怨不休难免显得叽叽歪歪,何况郑玉成也不是万能的,没义务帮他解决所有问题。既然霍念生不喜欢他,以后见面躲开就是。
只是事与愿违,自这次偶遇之后,在各种场合碰到这个人的概率反而直线上升。
遇到了,霍念生又总是当面讲些冷嘲热讽的话,让陈文港一度怀疑,对方到底是看不惯他的痴心妄想,觉得愚蠢,还是他在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做了什么让对方不能原谅的事。
江潮街上家家户户辞旧迎新,春节将至,阿姨热情洋溢地搞完了大扫除。
霍念生在家里收拾东西,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盒子,陈文港从郑家把自己的东西打包搬来,有些瓶瓶罐罐至今还没整理,翻开狭长的盖子,见里面装的是支老式钢笔。
这时陈文港恰巧进屋: “你别给我扔了。这是我爸爸留下的遗物。”
他扑过来,被霍念生一把捞进怀里: “别冤枉人,什么时候乱扔过你的东西。”
陈文港搂着腰上勒的胳膊,蹭了蹭他也跟着笑了: “怕你不记得了。”
霍念生顿了顿,低头在他发顶亲一口: “我只记得有的小朋友,自己的东西被抢了都不会反击,可怜巴巴等着人家大发善心,当时我还想,没见过这么傻的孩子。"
陈文港扭过头去,笑道: "你大,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应该的吗?"
霍念生说: “这不是因为你没用过吗?”
陈文港说: “我那次之后也长了心眼,知道经常拿出来,说不定怎么就弄坏了。”他一边说,一边写了几个字,随手在纸上画了个心形,刷刷把中间涂满了。霍念生笑了笑,向他伸手: "给我玩一下。"
陈文港把钢笔递给他,霍念生又蘸了蘸墨水,在白纸上画了两个火柴小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穿着礼服,矮的那个穿着衬衫和背带裤,支棱着腿分别立在心形两边。
陈文港笑着到处找手机来拍: “快,霍少爷的大作,我要去问问有没有人愿意买。”
第121章 关于前世
包厢的门被推开的时候,俞山丁刚刚开了一瓶红酒。
他抬起头,霍念生大步走进来,大马金戈坐到对面沙发里: “要换装修了?”当老板的露出个憨厚的笑: “原来的风格这几年不流行了,干脆砸了重装一下。”"舍得啊前老板,关门这段时间,得损失多少营业额?"“瞎,还不是看大老板们喜欢什么,就跟着搞点什么,瞎折腾。”
美杜莎夜总会几层楼都在施工,空空荡荡没有客人,霍念生也不甚在意。他这样出名的玩咖,已经许久不曾在各个夜店和酒吧现身,要不是为了谈生意,连俞山丁都叫不动他出来。
俞山丁把酒倒进两个高脚杯里,推了一杯倒霍念生面前。
霍念生端起,也没有慢慢品的绣花功夫,直接一口闷了。
俞山丁在灯光下看这位贵人——当初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他放下身段,到处巴结比他还小的富二代们,指望瞎猫碰一碰死耗子,霍念生就是在那时候巴结上的。
也是他幸运,后来证明跟对了人,霍念生不是那种绣花枕头,他是有能力也有城府的。俞山丁公司有了注资,濒死回生,于是这声霍总他厚着脸皮,也算喊得真心实意了。
认识的年头已经数不清,霍念生和那时候比,看起来还没太大变化——基因好,从娘胎里就带出得天独厚的相貌优势,又养尊处优,不管什么时候,举手投足都是那副少爷架子。
然而这几年来,俞山丁明显感到他眉宇间一丝丝积累起某种困顿感。说来好笑,别人困顿,大多因为愁吃愁穿,或者像俞山丁过去那样商场兵败。
霍念生明明什么都不愁。
说句不恰当的,眼前这位就算吃喝嫖赌,他的钱也够躺着挥霍到八十岁。倒不是说霍念生真的沾染了这些恶习,相反,某种程度上他称得上洁身自好,男的女的谁也不碰,所有跟头全是在一个不能随便提的人身上跌的,那位简直就是他的滑铁卢。
俞山丁又给他倒了点酒,问: "家里那个呢?"
霍念生五指扣着杯口往后靠: “最近情绪好一点,反正药是停了。”
俞山丁问: “还是老闷在家里啊?人要闷出毛病的,偶尔也该带出来逛逛嘛。”
霍念生说: “天天哄着,他不乐意。”他甚至请教
俞山丁, "你平时怎么带孩子出门?"
俞山丁心道他这都病急乱投医了,正在这时,女儿来电,做爸爸的脸色瞬间柔和,讲电话声音都是嗲的。原本俞山丁也是万花丛中过的,后来他谈的一个小女朋友怀孕了,双方本来都是海王,在一起图个各玩各的不负责任,那时候不知怎的,他心里一动,问要不要结婚。
就这样成了家,把孩子生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人到中年,自然而然都会产生想定下来的想法。或许就那么一瞬间的事,或许会挂在心里愈演愈烈,俞山丁不知道,霍念生是不是曾经也闪过这样的念头。
旁人看来只觉得他吊在一棵树上,又始终难成,两个人徒劳地互相折磨而已。霍念生看着他挂了电话: "你女儿?"
俞山丁摸摸后脑勺: “哇,精力好得吓人,一个小女孩家天天要骑马打仗。”"活蹦乱跳的不是好事,你还不乐意了?"“那也得看看是怎么骑马打仗的,她骑的是她老子我。”
霍念生接过他的手机,左右滑着看了两张,小胖妞跟她爸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笑得牙不见眼,他把手机还给俞山丁: “挺可爱。既然当爸爸了就多负点责任。”
俞山丁斗胆劝说: "您呢,就没考虑过成个家什么的?"霍念生没听进耳朵里: "你让我成家,他一个人怎么办?"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了,俞山丁心里叹息,甚至觉得这一位是不是中了蛊。
“我说句不好听的——您知道我这人没恶意,单纯就觉得,这样拖着不是办法。您把人照顾这么久,已经仁至义尽,三年五年,一块石头都该焙热了。可现在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霍念生倒没生气,他往空气里横着比划了一下,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才这么高。十岁都没有,才九岁吧,还穿着小学制服。”
他没说名字,但俞山丁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是霍念生头一次敞开往事。至少他应该再不会对其他外人说起这些。
“我是在郑家见到他的。那回我被我姑姑邀请过去,但也和别人一样,存着点看热闹的心思。好了,热闹看到了,我原本对小孩不感冒,觉得不是吵就是哭,要这要那,烦得要命,突然遇见个居然会乖巧听
话的,好像倒也挺好玩。我还记得他跟在大人身后,一步也不离人,但让他在墙边待着他就乖乖待着,有点像哈雷小时候那个感觉,很可爱。"
“那是够早的,都多少年前了。”俞山丁暗暗惊奇, "后来呢?"
“后来?也没怎么样。那到底是别人家养的孩子,我又不可能整天住在郑家看着他。不过我隔了两年,在路上还偶遇过他一次,你猜他在干什么?他自己在大太阳底下等公交车。郑家是不给他车用吗?当时我就发现了,这孩子受了委屈是不会说的,只会闷在心里。他那个性格像面团一样,别人搓圆捏扁都行,我都不知道生活在这种大家庭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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