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信鸽是从集市上便宜买来的,我早就说过不大靠谱。该不会迷路了吧?”
“说什么呢,它以前几次可都好好回来了。”听到丈夫说是自己没相中好信鸽,女修顿时不乐意了。“那就没事儿了。兴许是被他们留下好好喂了一顿呢。礼尚往来嘛。”
“你拿人家孩子和咱家信鸽比啊?”女修被逗笑了,斜了男人一眼。两人话题越扯越远,后来提到那对夫妇又有了孩子,彼此心照不宣,进了厢房里去,信鸽一事也就暂且抛之脑后了。
次日,沈延和小伙伴告别,两人约好过几日再一起玩耍。
从山脚下到半山腰有好几条小路可走。沈延平时上上下下的,早就对路线烂熟于心。虽然山上植被浓密,不过正因为这块地灵气不算浓郁,所以没什么危险的妖兽灵植,就算小孩子独自行走也不成问题。
可今天半山腰却比以往还要安静,连清晨的鸟啼声都没有。
沈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从小在这个安全的山头生活的他对于这种危险有些迟钝。这里的散修们大多天赋平平,不求修得大道谋取名利,这座山也不是什么宝地,在这种地方生活的人们平日里自然也没什么争斗。
难道父母出门了?
沈延吃力地跨过最后一个小山坡。远远地可以看到他们家的房子。往常日上三竿的这会儿应该父亲已经在屋外练剑,母亲可能会在小院子里忙活。不过自从父母说他要有弟弟或是妹妹后,母亲就不怎么忙活家务了。
大约是在房里休息吧。沈延这么想着,向鸦雀无声的房屋小跑而去。
“父亲,母亲,我回来啦!”
往常这么叫喊着,夫妻二人就会出来迎接他。虽然肚子大了有些不便,但母亲还是每次都会把沈延抱起来,数落他又给邻里添麻烦了,叮嘱他下次再去山下要给人家带些礼物去。
“……?”
都到了门口,依旧没有人出来。而且房屋中没有任何走动的声响,一片死寂。
站在院子外时还看不清,沈延走到门口时低头才见到了从门缝里渗透出来的暗红色液体。仿佛山脚下那条蜿蜒的小溪的缩影,从屋里延伸到门外,此时显然已经凝固了。
红色的……是血吗?
沈延呆愣住。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弟弟妹妹出生了?可是父母明明说过,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都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出来呢!
沈延不满地踮起脚去拍门,但大门竟然没有拴住,轻轻一碰就朝里打开了。
“你们骗人!说好了要让我第一个看见……的……”
“……”
木门“嘎吱”地随着惯性缓缓打开。
让年幼的沈延愣在原地的,是绝对不应该被孩童看见的残酷场景。
“啊……”
沈延的手脚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瞬间腿软到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向后跌坐下去。
父亲的尸体躺在最前面,像是要挡在母亲前面,但显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令人安心的健壮胸膛此刻毫无起伏,喉咙口被割开,目光空洞地看着屋顶。
越过他的身体,母亲趴在地上,全身被凝固的血污浸泡着。她的动作应该是想要护住什么,但显然在死后那点微弱的愿望也无法被实现,她腹部的伤口横穿身体,还未成形的婴孩的残骸被随意地丢在一边。
“……”
眼前的场景造成的冲击太大,一时间沈延失去了嗅觉,冲鼻的尸体与血腥混合的气味直到他的大脑缓慢地反应过来发什么了什么之后,才仿佛积累许久一口气爆发一般涌了上来。在叫喊出声之前,胃液比声音更快地从喉咙中涌出来。
这些其实是在接下来的多年中,反复梦到才逐渐记起来的细节。当年的沈延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吐光了胃里的东西,精神恍惚的情况下独自爬下山去找人的。
等他昏迷过去,又清醒过来后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前一晚招待他的修士夫妇收留了他,给他的父母立了墓。墓碑也不过图个心里安慰罢了,失去了精元的修士尸体衰败消散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听说现场实在是有些惨烈,连大人都没忍住吐了几次。这一次的事情让附近的散修们都人心惶惶,因为他们都知道那对夫妇为人和善,不应该有仇人,而且他们家中也没有任何值钱之物,却被无故虐杀。本以为不争抢就可以一生安全的散修们不安起来,许多都连夜搬了家,离开了那座山。
从此旁人都不敢在沈延面前提有关家人的事。还留在附近的修士们都很亲切地待他,但他们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当初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慢慢成长为了一个眼神阴郁,不苟言笑的少年。
收留他的修士夫妇希望他能忘记过去,好好地生活,可沈延做不到。被再三叮嘱过不要去追究那件事的凶手,对方一看就不是他们惹得起的对象,沈延还是到处去打听,去城里询问,努力回忆着当天的惨状试图寻找到蛛丝马迹。一开始那对修士夫妇只觉得他可怜,但他越来越执着,而且真的问到了一些消息,修士夫妇开始害怕了。
他们好心收留沈延,也愿意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养大,可万一沈延的举动引火烧身,他们一家人承担不起。
沈延知道,在背后修士夫妇二人已经因为自己起了无数次争执了。女修觉得只要严加看管,他就会忘记仇恨,慢慢释然。男修只觉得他这样下去迟早要引来灾祸,埋怨妻子太感情用事,惹了麻烦回家。
终于有一天,沈延攒够了盘缠。他把除了路费以外的钱留在那对修士夫妻的桌上。顺着已经得知的,少的可怜的那么一点信息,当时才十来岁的沈延独自离开散修们安居了几十年的住处,独自离开了。
“那时候我应该和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吧……”
“呜……我、我已经二十多了……”
“哦是,和你外表差不多的年纪。”沈延订正道。
“呜……呜啊啊……”
沈延无奈地看着刚才还在啜泣的玄阳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这能不哭吗!呃!这也太惨了吧……呜……”玄阳哭得直打嗝,“你小时候那会儿一定也哭得很伤心吧?”
沈延愣住了:“……没有。”
“怎么可能!”玄阳眼睛哭得通红。之前被生母用厌恶目光注视都没有让他委屈得掉眼泪,这会儿泪珠倒是咕噜咕噜地顺着脸蛋滚下去。和沈延的过去比起来,他不过是被父母抛弃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悲惨。
“可能是当时都吐光了,身体脱水了所以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吧?”沈延随口道。
仔细想想,他竟然真的没有掉过眼泪。一开始真的是身体脱水,后来清醒过来后他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知道了眼泪是没有用的东西,从此一心放在了追寻仇人的道路上。
在漫长的复仇的道路上,他没有时间哭。等到终于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他甚至已经忘了当初那种被悲伤支配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感觉,也记不清父母的脸,只觉得在那一刻好似从什么沉重的枷锁中解脱了。
当时沈延不光没有哭,反而还对着那场景由衷地笑了出来。在旁人看来一定是十分诡异的场景。
“真是嘴硬……!那、那就当是我替你哭的吧……呜……”玄阳不信沈延说的,但也不想就这种难过的事儿和他争个对错。
“替我哭啊……”沈延沉默了一会儿,轻笑道,“也行吧。”
玄阳止不住地抽泣,一边哭一边嚷嚷着“你别看我,我现在脸很难看”,将脸别过去。沈延走到玄阳一边,轻轻搂住他。玄阳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放任自己依靠在沈延身上。
这既是替沈延哭的,也在其中悄然混合了一丝属于玄阳自己的委屈。从那间屋子出来后一直被强撑起来的姿态随着正当的理由一同崩溃瓦解,此时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哪一边而流的眼泪打湿了沈延肩头的一小块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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