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亲眼所见,他几乎不能想象,那人也会呈现这般虚弱憔悴、不堪一击的模样。
越是难以置信,就越是心痛如绞。
殷想容揉按着眉心,叹息着摇头。
她对封脉之法了解有限,根本无法判断眼下蔺楚疏的状况,究竟是自我保护的深度昏迷,还是血脉耗尽的逐渐衰竭。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形,放任他这般昏迷不醒,后果都不容乐观。
正在众人忧心忡忡时,一道金红的光晕忽然毫无预兆地从蔺楚疏眉间缓缓浮现。
细密而浩瀚的灵力化作千丝万缕,融入他的经脉与识海之中。
原本濒临枯竭的气息,竟隐约有了复苏的迹象。
“这是……灵契的力量?”
殷想容黛眉不由扬起。
她愣了愣,旋即想起,秋声缈曾告诉过自己,蔺楚疏已经帮助那只蜃魅进阶到了元婴水准。
相较于订立灵契时的低微修为,他的实力可谓是有了质的飞跃,因此能够藉由灵契反哺灵主,增强蔺楚疏的灵力与精神力。
然而这几丝反哺的力量,相对于蔺楚疏损失的精血和灵力而言,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它究竟能起到什么效果,她根本无法预料。
那股金红的光影依旧执着地萦绕在蔺楚疏身周,即使他双眸紧闭毫无回应,也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不知过去了多久,蔺楚疏的眼睫忽而微微一颤。
他平静的面容隐隐染上了痛苦之色,垂落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发抖,痉挛似的攥紧了下方的锦被。
“阿楚!”察觉到他的气息骤然不稳,殷想容一惊,当即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急忙向他体内大量地注入灵力。
但那些灵力就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没有产生任何效用。
殷想容眼前一阵发黑,却固执地不肯放弃。
诚然她已经放下了对蔺楚疏的执念,但让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受伤痛苦,绝望无助,却是绝无可能的。
她或许比任何人,都希望蔺楚疏能找到他执著已久的情愫。
但为何即使到了如今这样孤立无援的时刻,那个人带给他的,仍然只有挣扎与痛苦?
心底温柔无限,却又沉痛如海,她咬着牙试图输出更多灵力,手腕却忽然被一抹冰冷覆盖。
“想容……别做傻事。”
那双墨黑的瞳眸近在咫尺,正无奈地凝视着她。
“阿楚,你醒了?!”
殷想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殊不料她只是微微动弹,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蔺楚疏微蹙着眉,脸色比纸更苍白。
只是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他光洁的前额浮起了一层薄汗。
失血过多让他眼前一片黑沉,感官被削弱到极致,唯一能清晰感知的,便是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剧烈疼痛。
以及那不断回荡在识海中的,周长明的呼喊。
在构建血御阵时产生的神秘灵悟,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就被精血的耗竭所打断。
他根本无法思考,只觉得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幕中不断往下坠,无数触手缠绕着他的身躯,让他无法挣扎脱身。
“我昏迷了多久?”
蔺楚疏实在是虚弱至极,尽管格外用力地咬字,也轻弱得几不可闻。
“约莫半日光景,师尊,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秋声缈端着温热的茶水,凑到他苍白干裂的唇边,蔺楚疏勉力咽下一口,喉间便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如今任何外界事物的涌入,对于这副行将枯竭的躯壳而言,都无异于难熬的酷刑。
但他还不能示弱。
他定了定神,勉力凝聚起几分精神:
“不妨事……声缈,玉琢,朝音阁眼下情形如何?”
“血御阵已成,朝音阁内的魔心石气息也趋于平复,在阁中隔离观察的考生也没有继续出现感染者。”
秋声缈眼眶有些发红,“大家都明白血御阵力挽狂澜之效,都……非常感激您。”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岑禹洲等人并没有隐瞒蔺楚疏牺牲精血构筑阵法的事实。
反而推动其广泛传播,为更多人所知。
众人对于魔心石无计可施,此刻简直将蔺楚疏看成了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加上之前曾因为叶清漪的死误会过他,两相叠加之下,他的个人威望已经攀升到了可怕的高度。
而眼下也正是蔺楚疏伤势沉重,毫无抵抗之力的危险时刻。
倘若有人借机继续拿魔心石做文章,后果将不堪设想。
蔺楚疏忍不住苦笑。
世人嘴脸便是如此,不涉私益时,就算是为了莫须有的骂名也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喊打喊杀。
可当真正的灾祸映照出自身的渺小,他们又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曾经厌弃的祸端,视为救命稻草,加以高歌赞颂。
一念冤孽,一念成佛。
那么,不断在阴谋鬼蜮里玩弄人心的幕后之人,他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一道身影浮现在蔺楚疏脑海中。
若非筑阵过程中突然出现的那丝明悟,他或许很难将这件事联想到岑禹洲身上。
那人虽然素来与他不睦,却从来拎得清轻重,不会因为个人私怨影响到朝音阁乃至整个修真界的安危。
更何况,单凭那人自身的实力和背后的势力,似乎也很难顺利推进这场筹划。
……因此也无法排除他被幕后主使推至台前的可能。
身体状况实在是太糟糕,只是思索了片刻,额角就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绞痛。
一声难以抑制的闷哼溢出蔺楚疏唇角。
“师尊……”
秋声缈和姜玉琢担忧地望着他,殷想容甚至想再次为他运功治疗,却被他摇头制止。
“你们先去歇息吧,我有些倦,想独自待一会。”
蔺楚疏安慰道:“封脉之法已经生效,三日内我性命必然无碍,你们可以放心。”
他从未如此重伤虚弱,这幅光景被习惯了他沉峻强大的几人看在眼中,心底越发酸涩难当。
秋声缈等人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再次确认他暂时无恙,才默默掩上了门扉离开。
等到四周再次归于静寂,蔺楚疏脸上才缓缓泛起一丝落寞神色。
胸膛里,属于灵契的血脉越发灼热。
此前他连自身安全都无法保障,权宜之下,只能暂时将周长明藏身在六道华莲内。
但那人对他误会已深,纵然他有心解释,或许也无济于事。
而且他这般着急见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量再三,他还是披衣坐起,缓缓下了床榻。
从床边到窗台的短短距离,他走得极为艰难,好不容易扶住窗框站稳,身上已经再次起了一层薄汗。
而与此同时,他袖中红光一抖,六道华莲结界开启,释出一道轩秀的红衣人影来。
脚踏实地的感觉突兀得有些不真切,周长明重重闭了闭眼再睁开,才一点点适应眼前的光线。
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道挺拔的白衣身影上。
蔺楚疏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相比于以往,他的确清减了些,半张面庞隐没在窗棂的阴影里,露出的半截侧脸比月色更苍白。
“着急见我,是有什么事么?”
他甚至没有回眸看周长明一眼,嗓音听上去却并不如何冷漠。
“我……”
周长明轻咬住嘴唇,他急着见蔺楚疏一面,便是想确认他的平安。
如今真的见着了他,却又觉得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或许自己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柔亲密的爱侣,而是恨不能陷于囹圄的禁.脔。
他薄情,冷漠,无数次置那人于不顾,甚至为了旁人与之离心。
即使设身处地地考虑,横陈在他们之间的沟壑障壁,或许也很难轻易跨越了。
不论是否愿意承认,他和蔺楚疏都走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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