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不能任由群情激愤下去。
“诸位稍安勿躁,叶道友的殒落我们同样深感痛心。但师尊的判断绝不会有错,魔心石为害甚广,我们也是秉着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原则……”
然而他的解释没什么人听得进耳,反倒淹没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反抗呼声中。
一张张愤怒不解的脸横陈在蔺楚疏眼前,他心底却平静无波。
从小被天命敲定为天煞孤星,自打记事开始,如眼前一般的嫌恶、质疑便相伴而行,从不陌生。
他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只因总有那样一个人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
但这一回……
他的目光停留在久久一言不发的周长明身上。
那人始终垂着头,颤抖不止的手腕却泄露了激荡的心绪。
叶清漪的血浸染了手钏,清淡的粉晶被染进妖冶的红,如烈火般灼热,炙烤着他的心肺。
为什么……
为什么蔺楚疏会不由分说地杀死这个无辜的年轻人?
周长明相信系统的判断。
因此更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在他的记忆中,蔺楚疏虽然性情冷淡,却生来纯善。
世事以痛裹挟,他却泰然处之,不论面临怎样的困境和挫折,都没有就此黑化,靠掠夺发泄心中的怨愤。
但为何这一刻,要蛮不讲理地杀死这个年轻人?
难道就因为简单的一句妒忌吗?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他确实忽略了,经年累月的执念,能将人心催折成何种模样。
“你明知他没有被感染,是么?”
周长明逼音成线,声音萦绕在蔺楚疏耳边。
蔺楚疏的眉宇皱得更深。
他原本以为周长明只是见少了杀戮,一时无法接受,却没想到他压根察觉不到魔心石的存在,更不再信任自己。
凶厉的血气在胸中翻卷,或许有刹那他想要解释,苍白的话语却最终没有出口。
而这份沉默,最终成为了周长明崩溃的导火索。
纵然杀孽是蔺楚疏所造,这份痛苦和懊悔,却比他自己亲手所作更要深重千倍万倍。
终究是他,一步步将蔺楚疏逼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丹田处的疼痛越发剧烈,腹中仿佛有利刃翻卷。
他喉头腥甜,鲜血沿着嘴角溢了出来。
蔺楚疏瞳孔一缩,伸臂便要去扶他,却被他一掌挥开。
“蔺楚疏,你于心何忍呐?”
他哑声道:
“就算你心底对我如何不信任,叶清漪也不过是个无辜的修士,你我之间的事,为何要无故牵扯到旁人?”
“这枚手钏,是他的一番拳拳心意,我原本想在赛后归还给他,如今……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腥气直往上窜,他捂嘴呛咳,刺目的殷红沿着指缝不断往外渗。
周长明并不如何责怪蔺楚疏。
在他看来,最为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
若非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做出超越人设的举动,就不会让蔺楚疏陷入执念,对自己追逐不舍。
若非他待人接物缺乏应有的分寸,也不会让叶清漪心生倾慕,最终引得他人妒恨,招来杀身之祸。
一切纷乱的缘起都是他这个游戏的闯入者,而他来此的初心祈愿,也早已被自己的肆意妄为,破坏得干干净净。
蔺楚疏,叶清漪,周长晔……这三个人,他竟谁也对不起。
剧痛一波接着一波,无穷无尽。
周长明强撑着意识的清醒,从袖中缓缓摸出那枚染血的玉簪。
这份礼物赠送的对象,是秦沧砚眼中,那个内向却强大,坚毅而温柔的小师弟。
而非眼前这个生性淡漠,铁血心肠的仙人。
更何况,蔺楚疏也早已质疑过这枚玉簪的来源。
既然曾经的小师弟不复存在,作为创造者的周长明也不被接受,那么,这份礼物便彻底失去了意义。
他手指一松。
玉簪当啷坠地。
翻飞的尘灰中,泛着金红流光的白玉转眼间碎作数截。
残片翻滚着,溅落在附近各处。
蔺楚疏脸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动容。
他定定凝望着周长明,忽地伸出手,死死攥住了对方的衣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眼中的疼痛和绝望如此明显,刺得周长明眼眶发热。
他低声咳嗽着,唇边淌血:
“因为……没有意义了啊。”
“都是我不好,让你……咳咳咳,让你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纤长的眼睫轻颤着,如同濒死的蝴蝶,断断续续地抖动着残翅。
“可我尽力了,小疏……我连弟弟的生死也不顾了,就这样任性妄为地陪在你身边,讨你开心……咳咳,你为什么还是觉得不满,觉得不够呢?”
被血染红的手指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周长明已经虚弱得跪立不住,全靠着蔺楚疏的力道才能勉强直起身体。
被冷汗濡湿的长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侧,衬得他的面色苍白如落霜:
“究竟怎样,你才能不再痛苦……究竟怎么做,才能不让其他人受到伤害?”
“周长明……”
蔺楚疏咬牙唤着他的名字,倏地低下头,狠狠堵住了他的唇。
与此同时浓郁的灵力光华从他周身燃起,众人眼前立刻一片模糊,也无从瞧见两人亲密的动作。
血腥的味道弥散在唇齿间。
“周长明……”蔺楚疏喘息着,近乎狂乱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你为何不肯信我?”
不肯信他是有的放矢,不肯信他是有备而为。
还是说他在这个人眼里,就如此狭隘,如此不堪?
盛怒,绞痛,强烈的情绪几乎要将他的心脉撑裂。
周长明似乎想要挣扎,浑身却散架了一般,虚弱得聚不起力气。
丹田里越来越痛,身体也越来越烫。
他终于禁受不住,开始抑制不住地闷哼。
痛苦不堪的呻.吟总算是拉回了几分蔺楚疏的理智。
他垂眸望着周长明惨白的脸和被血浸染的唇,试了试他高得惊人的体温,忽然意识到了某件事实。
那人的元婴天劫,应当很快就要到来了。
成熟期的蜃魅采用人族的方式修炼,达到如此水准的尚属首例。
加之体内还有杨峤、秦沧砚和剑灵的力量。
他也拿不准,周长明能否承受得住这次天劫。
眼下附近的感染者已经被他们清理得七七八八,殷想容和夏侯鲲也正从东南两个方位赶来汇合。
时间或许还来得及,让自己为他承受这场劫难。
手起,掌落。
他一掌劈在周长明后颈,那人转眼间无声地软倒在他怀中。
“怎么回事……”秋声缈悚然一惊。
同时蔺楚疏嘴唇微动,将一句传音送到他耳边。
秋声缈霍然僵住。
心底一时五味杂陈,他怎么也料想不到,看似平和的表象下,竟翻涌着汹涌的万丈狂澜。
而眼下维系着稳定的最后一根绳索,也行将崩断。
“徒儿明白了,”他朝蔺楚疏重重颔首,“师尊且放心去吧。”
他眼底的执著专注前所未有,看得蔺楚疏心中微微震撼,眸底亦泛起丝丝动容。
身边无人可倾心信赖,甚至目前为止,对秋声缈的历练还远远不够。
也不知当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之时,他是否能够承受得住?
蔺楚疏垂下眼帘,掌心中凭空出现一朵紫色的六瓣莲花。
“玉琢,随我入境。”
他一句说罢,莲花周身忽然光芒暴涨,三人的身影也随着光影散去消失无踪。
未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加之危机暂时缓和,在场众人的情绪越发动荡。
“秋仙尊,为何蔺司首就此不告而别?”
“莫非他是因为心虚,不肯给叶师兄的死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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