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用了这种方式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用大黄二黄做筏子,既促狭又不伤了和气,还让吴松孺明白了他心里头的不痛快,以后他再想替他做决定,就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
“阿嚏!”吴松孺揉了揉鼻子,苦着脸和宋奇倒苦水,“一定是那小子在心里骂我!哎呀,老宋,我在家里真是没法待了,那个小子都快骑到我头上来了!”
宋奇稀罕的看着他这愁眉苦脸的表情,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又亲手端给他,义愤填膺道:“不孝徒!把他逐出师门!”
吴松孺喝茶的动作一顿,白了这煽风点火不安好心的老家伙一眼,“得了,你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啊,我把他逐出师门,让你捡漏啊?你怎么净想美事?!”
宋奇没好气的用手指点点他,“瞧瞧你这德行!刚刚骂人的是你,攥住不松手的还是你!”
吴松孺冷哼一声,“我乐意!”
“行行行,你乐意。”宋奇摸了摸下巴,感慨道:“这小子心眼儿真多,真不像是搞学术的。”他那是在报复你吗?他那是在隐晦的警告你呢。
吴松孺不乐意了,“不像搞学术的像搞什么的??”
宋奇嘿嘿一笑,“像搞政治的,皮厚手黑心脏。”
“放屁!你少造谣啊!人怎么着你了你这么说人家。”
宋奇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只怕现在还没明白黎望旌的用意。
这老头儿这狗脾气,真是让人发愁。得亏遇到了的人是黎望旌,要是换了其他人,就比如吴炳那小子,肯定要和他吵起来。
他拍了拍吴松孺的肩膀,提点道:“这回就算了,下回可不许先斩后奏了,要不然小黎还要捉弄你。”
“哼。”
宋奇知道这就相当于他同意了。
他又说:“以后遇事,和小黎商量着来,别自己拿主意。”你那狗脾气,就应该有个像黎望旌那样的学生帮你周转打点,要不然迟早栽进去吃个大亏。
吴松孺嗤之以鼻:“屁!老夫是他老师,哪有学生给老师拿主意的?!”
宋奇无奈的抿了口茶。
罢了,他私底下交代黎望旌也是一样。
……
晚饭的时候,吴松孺别别扭扭的出现在了饭桌上,乐景亲自给他夹了个鸡腿,师徒二人冰释前嫌。
吴松孺若无其事道:“……明天,穿上你师娘之前给你的中山装,我带你去社科院认人。”
“好的,明天什么时候?”
“不用急,就跟你平时起床时间差不多,先过来吃个早饭,咱俩八点左右出发就行。”想了想,吴松孺又交代道:“虽然明天见面的都是长辈,但是你也不必太听话……有人找茬了也不用忍气吞声,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乐景了然,“院里有人和您不对付?”
于是吴松孺就给他滔滔不绝的抱怨他那几个敌人起来。
乐景这才明白,这个吴老师所在的研究所是大师云集不假,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师中间也是分帮派的。
和吴松孺不对付的那一派大师,他们拥护的是汉字拼音化,即用拉丁文拼读汉字。就像邻国日本一样,用平假名片假名作为音标来拼读汉字。从此汉字就像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文字一样只表音不表意,孩子也不需要学习复杂的汉字了,只需要学习拼音,就能轻松读书写字了,扫盲难度直线下降。
站在后世的角度上,自然觉得这个主张荒谬可笑。但是身处于现在的时代,乐景却能理解这些大师们的想法。
在后世,汉字作为全世界唯一的表意象形文字,是每一个中国人的骄傲。但是放在刚结束了百年国耻的现下,汉字的独一无二性让它和全世界格格不入,让人情不自禁开始怀疑,是不是就是因为表音文字比汉字更优越,更有利于传播知识,所以华夏才会在近代落后挨打呢?
吴松孺好好抱怨了一气,末了气呼呼的说:“楚雄天天给我们炫耀儿子进了外交部,外交部咋了,不就是一个小翻译吗?就他儿子那鼻孔朝天的样儿,仗着自己剑桥毕业,谁都不放在眼里,迟早要被外交部赶出去。”
这个形容……好像有点耳熟。
“……他儿子,不会叫楚安伦吧?”
吴松孺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认识?”
乐景呵呵一笑。
还真巧了不是。楚大师和他师父有仇,楚大师的儿子正好也和他有一桩官司。
文人圈,到底还是太小了。
第198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3)
吴松孺和其他大师并不是专职搞汉字简化的,他们都有正儿八经的主业。就比如吴松孺,是中科院院士,兼职北大古汉语专业教授,在政协也挂着一个清贵闲职,除此以外,他还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协会的名誉主席。
所以他们小组的汉字简化工作,并没有固定的时间,他们也不需要坐班,有问题了,就私底下开个碰头会讨论一下就得了。
这次吴松孺带乐景去的,是他们研究所的全体工作会议,除了他们汉字简化小组,还有拼音小组、少民文字小组等七八个工作小组参加会议。
吴松孺带乐景去,根本目的就是领着乐景去拜山头,露露脸,让老熟人知道,乐景是他看好的苗子,以后大家多多提携照顾。
乐景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对这次见面会很重视。
大概是因为乐景表情有点凝重,出门的时候吴松孺还安慰他,“别担心,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乐景愣了一下,明白吴松孺是误会了。他当然不是紧张,他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心态稳的一批。今天这种连小场面都算不上,他根本不会出现任何心理波动。
他此时发愁的是其他事。
他这段时间因为简化字的事,已经有些太出挑了。这次加入了汉字简化小组,要不要低调一点?毕竟枪打出头鸟,他一个新人,还是能苟则苟。
可是他如果他太低调的话,那不是打吴老师的脸吗?所以他这个低调,要控制在一个正好的范围内,既不显得平庸,又不显得太张扬。
乐景所在的小区就是中科院的家属楼,就位于中科院语言研究所的后面。语言研究所是中科院下面的一个二级机构,而吴松孺,就是这个语言研究所的副所长。
此时的中科院还是一个文理兼修的综合性研究机构。要到1954年,吴松孺所在的社科院才从中科院内独立。
时间还早,吴松孺先带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指挥乐景找到了几篇会议记录,让他总结成会议学习报告明天交给他。
……老头儿这是让乐景帮他写作业呢。不过这太正常了。吴松孺每天这么忙,这些小事当然是要让学生来做了,这也是他信重乐景的证明。
乐景开玩笑道:“吴老师,您对我就这么放心?我可刚从美国回来,你不怕我是美国间谍吗?”
吴松孺噗嗤一声,被他给逗乐了。
“汉语言文学有什么被偷的价值嚒?喏,这是我们上次讨论究竟应不应该汉语拼音化的会议记录,你送给美国人,人都不稀的看。”
乐景:……我竟无言以对。
老头翘着二郎腿,特别得意洋洋道:“所以像咱们这种搞文字的,自由还安全,像我认识的在美国搞物理的同学,现在都被美国人看起来了,就连上厕所都要派人跟着,你说这日子得过的多憋屈啊。”
因为文科“无用”,所以自然不会被美国人放在心上。乐景也正是因为明白这点,才想下乡扫盲。他不愿意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开会,这样的人已经太多了,少他一个不少。他想深入到人民群众最需要的地方,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
楼下突然传来稚气的童声: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杜鲁门!杜鲁门他妈,是个大傻瓜,床上吃床上拉。小苹果红又红,我是中国好儿童。坐飞机扔炸弹,炸死美帝王八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