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肉饼是云越人的一种食物,制作方法比较复杂,但相当美味,属于家乡的味道。云越多湖泊多山林,有很多野鹿,鹿肉经常出现在贵族及百姓的食案上。
“我来吧。”常父也不指望越潜懂得制作,越潜吃上鹿肉饼的时候,年纪还很小,被俘并带往融国时也才十岁。
常父的厨艺很一般,他在云越国当官时,君子远包厨从不亲自下厨做饭;在苑囿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里,他虽然学会做饭,却已经不懂何为美味。
晚饭,一盘鹿肉饼摆上木案,看着还行,咬上一口,却没有记忆中的味道,常父长吁短叹。
总觉得缺点什么,一时又说不上来。
越潜三口吃完一块鹿肉饼,评道:“还行。”
“我就说味道不对,缺一碟咱们云越的酸酱!你小子都快成融人了,口味是越来越清淡。”常父又咬了一口饼,摇着头,思念起云越的酸酱。
常父道:“在咱们云越,每家的媳妇都会做酸酱。”
越潜没搭话,继续吃他的晚饭,果然常父幽幽道:“人生在世,谁愿意孤零零来,孤零零去。”
越潜不吭声,默默喝酒。
“你虽说是仆役,日子远比寻常百姓过得好。你也老大不小了,夜里就不想女人吗?”常父往取暖的火炉里添加木炭,拿一把扇子把火扇旺。
越潜喝着碗中的酒,一言不发。
他无法跟常父讲述,他与公子灵的事。
夜里,越潜在自己空荡荡的寝室里睡觉,硬邦邦的床板,简朴的床帐,和自己在别第的寝室相比,有天壤之别。
独自一人入睡,怀中空荡。
越潜回想起手臂搂着公子灵的感觉,回想起公子灵发丝上,身上淡淡的香味,包括其他不愿回想的亲密行径,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被回味。
越潜没有抗拒,顺从本能。
清早,越潜被一个男孩的声音吵醒,那声音在院墙外,叫着:“越叟!越叟!快把我的蹴鞠扔过来!”
越潜披上衣服,循声来到后院,见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双臂搭在院墙上,露出一颗脑袋。
蹴鞠落在后院的鸡舍旁,常父弯身拾取,他抓住蹴鞠,将它举高扔出院墙,过程一言不发。
男孩攀下院墙,欢欢喜喜捡球去。
听到脚步声,常父回头,见是越潜,对他说:“邻家的孩子。”
越潜低语:“那孩子知道你是越人?”
拍去手上沾染的泥土,常父道:“南齐里也有其他越人奴仆,这里的人能分辨谁是融人,谁不是。”
“阿潜,乡音难改,是越人装不了融人。”常父说得无奈。
在这里住久了,邻里总是要窥探,即便不跟他们往来,但止不住他人做猜测。
确实,公子灵不就说过,越人喜欢在左边插发簪,由此簪头朝左。那么细小的事,他都能留意到。
云越国和融国,两国文字相同,生活习俗确实有很多差异。
冬日里,公子灵不常出宫,他对越潜的差遣也很少,越潜白日待在别第,午后回南齐里。每日做的事,不过是与尹侍卫切磋武艺,到乡学听夫子讲课。
一日,卫槐驾车送来一车器物,说是国君赐予公子灵的东西,公子灵让他运到别第来。
奴仆把东西从马车上卸下,越潜拿着一件木牍在旁清点,记录,他和家宰一同掌管库房钥匙,平日多是他在记账。
卫槐从马车上搬下一只漆案,小心翼翼放地上,他直起身对越潜道:“要我说应该先存放在内府,等明春公子搬进城中的府邸,再把这些东西送去,也省去来回折腾。”
越潜停下记帐的动作,抬头问:“公子明春就不住王宫了?”
卫槐回道:“可不是,公子这算是在宫中住得够久了,好些公子十五六岁就得搬到宫外住。”
越潜又问:“国君赐给公子哪一座府邸?”
越侍平日里话少,还不喜欢打探事情,今日却不知道是怎么了,卫槐感到有些意外。既然越潜问,卫槐便告知:“还能是哪座府邸,当然是莫敖家的府邸!如今莫敖遭到驱逐,他家府邸被国君没收,并赏赐给咱们公子。”
提起曾经的莫敖府邸,卫槐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激动:“就在城南,离王宫近,位置好,房子又大,房间又多。尤其府中有一座望月阁,比王宫的阙门还高,登上楼阁,能看遍全城。”
越潜心想,融国国君还真是把莫敖的府邸赐给公子灵,印证了那名寺人的话。
那名寺人还说莫敖的儿子性情暴戾,而且对太子与公子灵怀恨在心,多半也属实。
一车的器物搬进库房,登记完毕,卫槐不急于回城,此时已经是黄昏,只能明早再进城,城门天黑就会关闭。
夜里,卫槐与越潜坐在一起饮酒,卫槐道:“莫敖要是不腾地方,还真没有这么好的府邸供咱们公子住。想在王宫附近建栋那么大的宅子不容易呀,好位置都叫人给占了。”
王宫附近的府邸,主人不是高官,就是王族,要么是外戚,哪个身份都不低。
越潜呷口酒,问道:“我听说莫敖有个儿子,没跟随他爹回去老家,还留在城中?”
夹起一块鸡肉,卫槐放在嘴里咀嚼,他边吃边说:“莫敖是有个儿子,叫渠威,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天跟市井无赖厮混,脾气暴躁,见谁都不服气。不过,他们一家和国君沾亲带故,老爹有罪,儿子被宽宥,国君允许他留在都城。”
卫槐的酒杯空了,越潜为他倒上酒,说道:“莫敖被融王治罪,身为儿子难免心怀怨恨,怎么还留渠威在都城里?”
卫槐压低声音,他凑到越潜耳边,悄悄道:“太子是什么人,渠威再横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言外之意,即便怀恨在心,渠威也绝不敢对太子做点什么。想想太子身边总有一群侍卫,他人即便想报复也没机会。
“对了,越侍明日得随我进城,公子让你跟上。明日公子要出宫,去逛逛新家。”卫槐举杯豪饮,抹去嘴角的酒渍。
越潜颔首:“我明早跟你过去。”
第二日早上,越潜跟随卫槐的马车前往宫城门外,等候公子灵。公子灵迟迟才出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七公子昭瑞。
今日公子灵做盛装打扮,装束比平时庄严,而且腰间还佩把宝剑。
一般平民男子十六岁就算成年,而贵族到底几岁才算成年,每个国家都不同,像云越国,男子十七岁就可以行冠礼。
昭瑞与昭灵同乘,他是个话多的人,一路说得不停,看着比昭灵还兴奋。
“八弟日后肯定能当令尹(类似丞相),就是不能当令尹,也该是个左尹!留在都城,辅佐国君,史书留名!”
“如今八弟在城中有座大府邸,得添置二三十个美人才行,再养四五十个门客……”
昭瑞喋喋不休,昭灵对美人实在没什么兴趣,笑道:“七兄想得真远,我可不想这些。就想去看看那座宅子住起来舒不舒适,需不需要翻修。”
“想想也有些可怜啊,而今老渠被逐出城去,只能回到他在澄城的老家啰。听说澄城酷热,住着一群挖泥虫吃的渔民,哪比得上都城。” 昭瑞不禁生出同情心来。
昭灵纠正:“七兄别听人胡说,那地方煮海为盐,十分富庶。他应该庆幸,还能回家养老,而不是成为阶下囚。”
交谈间,马车停在城南一座宏伟的府邸门前,此地距离王宫确实很近,每日上朝相当方便。
曾经莫敖家热闹无比的府邸,此时人去楼空,大量没带走的物品乱扔一地,一片狼藉。府邸门口守着数名士兵,见到公子灵到来纷纷行礼。
昭灵步入院中,环视四周,蹙眉摇头,窗门像似有人故意破坏,好几扇窗户破损,门上有剑劈砍的痕迹。
昭瑞说道:“看来很不甘心,搬走前还大肆破坏。”
迈开大步,昭瑞往屋里头走去,他四处闲逛,走马观花般。昭灵在后头,他进屋后,朝着主院的方向前去,那里是他日后的居室,得好好瞧瞧,看看要给哪些地方做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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