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把那笔帐结算干净。
可天子突然又变了,拿不稳箭,瞄不准鹿,眼中的慌张不像装出来的,还会故作厌恶地抱着鹿,眼中的欢喜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有趣。
明明性子那么软,偏要演暴戾的样子又滑稽又有趣。
他顾丛云才不在乎谁是正统,谁是皇帝,只要这新来的人有趣就好。况且这人着实对他更好,为他制衣服,对他说——“朕想看你穿”。
他只是想独占这种好。玩玩罢了,他顾三公子风流倜傥,活得潇洒,花楼里左拥右抱多少个姑娘,犯得着为了一个男子无数次动怒失控。
还是一个,他怎么也得不到的男子。
况且,他刚才俯身想干什么……顾丛云忽地回过神来,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躺着干什么,朕又不是第一次打你了,装模作样,怎么还不起来?”纪筝怕一脚给顾家踢绝后了,又拉不下脸来去扶。
“没完了还,你怎么……”纪筝突然敛了声音,轻吸一口气,“哭了?”
顾丛云一怔,摸了摸自己眼角才反应过来,把胳膊袖子往脸上胡乱一抹,深深一吸溜,声音哑得厉害,“你才哭了!”一边说,一边擦。
他低头一看自己袖子上满是污物,丢脸极了,呛了几声,破罐子破摔,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顾丛云一哭,纪筝倒不害怕了,反而乐了起来。
书中天天翘尾巴的小孔雀竟然还会哭?!
说起来论这副身体的年龄,他还要比顾丛云大那几个月呢。
“哥哥给你踢残废了?”纪筝笑着逗小孔雀,“不怕不怕,你看李儒海也没有那玩意,人家也没天天哭啊,正好哥哥可以留你入宫,给你升官当个贴身太监,毕生工钱全包了!”
顾丛云闻言哀嚎了一嗓子,继而转成抽泣,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跑过来,“你摸!你摸还在不在!”
这下轮到纪筝脸一阵红一阵白了,他瞬间收敛了笑,咳了几声,底底骂道:“耍什么流氓!”
顾丛云静站了一会儿,平定了呼吸,半跪下来,牵过纪筝两侧的手,摆在膝头轻揉腕间,还从身上给他四处找摸索药膏,“是我刚才不好,还伤到你了,以后绝对不会动你了,你别怕我躲我啊。”顾丛云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顿,悄声道:“没踢残废,好着呢,不用担心。”
纪筝看着自己腕间留下的两道红痕……脸猛地染上了色,那哪里是顾丛云伤到的。
“不用了,你要是能离远点,朕就谢谢你了。”
顾丛云从下往上,抬头看他,忽地一愣,“这怎么还能有红痕,我刚才没压到你脖子吧。”说着,他还想上手摆弄纪筝的领口,想把那脖子上的伤痕看得更清楚点。
纪筝吓了一跳,连忙拢领口,“不是想让朕不怕你躲你吗,你再过来朕又得动脚了啊。”
“好好,不过去。”顾丛云笑了下,“等我以后当上圣上侍卫就谁也不能近圣上身了。”
“你要……进禁军?”纪筝讶然,“何必呢,入太学再参加个进士科不好吗,凭你的文章中前三甲不是轻而易举,哪怕是回大营练兵当你们顾家的小将军,何必糟蹋一身的才学武功,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
“当将军状元还不都是为了效力圣上,若是连圣上都保不好,还要什么前程。”顾丛云皱了皱鼻子。
纪筝瞧着他,哑口无言,有些难受。朝堂不是他的朝堂,天下不是他的天下,若是能早些多几个这般的忠君之臣,恐怕大燕也不会从内部烂得这么厉害。
不过,按剧情,顾丛云不应该忠于他,不应该啊……
“我来服侍圣上更衣。”
纪筝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剩单衣,方才穿好的外袍都被人尽数除去,整整齐齐叠放在了一旁。
连带着床榻上的污渍混乱都消失不见了,不留半丝破绽痕迹。
还能是谁,只能是明辞越干的。
说是哄皇叔睡觉,结果怎的他先睡着了。
明辞越究竟一声不吭去了哪,眼下朝堂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出神之际,顾丛云在他身后开始摆弄他的簪发,想要帮他梳起发髻再带上旒珠冠。可这小公子也是个出身高的,自己头发都是家里婆子婢女梳好的,哪里会整理那繁琐复杂的旒珠冠。
他反复弄了几遍都不得章法,越来越不耐烦,手下越来越重。
“嘶……”纪筝回过神来,皱着眉无奈道,“你别弄了,朕叫个侍女进来。”
“不行不行!我这就弄好!”顾丛云连忙放轻了手,最后干脆从自己头上随意取了个简单的玉簪给他别了进去,这才勉强把发髻固定好,带好了旒珠冠。
纪筝看那物什也不显眼,就随意他弄了。
顾丛云又开始半跪在地替他拢好外袍,系腰带。
纪筝见他在自己腰前纠结打扣那笨拙的手指,有些想笑,看着看着又有些笑不出了,“你……在学明辞越?”
皇叔半跪为他整理衣物,是因为他俩身高差太大,皇叔跪地才更方便。但放在顾丛云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顾丛云的双眸基本与他腰际平视,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奇怪。
基本上一样高的两人,分明站立着系才更合适。
“你不就喜欢他这样么?跪你,服侍你,听你话。”顾丛云为他整理好袖口,抬头看他,勾了勾唇,“他能做到,我也能。”
“你从哪看出来朕喜欢明辞越跪朕,服侍朕的!”纪筝气不打一处来,“况且这都是朕寝殿内的事,你又没见过,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他脑中产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脸沉了下去,把袖摆从顾丛云的手中抽出,在他脸前一甩而过,攫住了他的下颌,眯了眯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买通了朕的宫人还是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他是天子,即便是一个无权傀儡,也绝无被人监视之理。
这种被人时时刻刻盯着的感觉很不好。
明辞越没说错,顾三公子终归是姓顾。
一瞬间,纪筝对顾丛云产生的那丁丁点接纳之意全都消散殆尽。
“那又怎么了,不涉朝政机密之事,只是些家常便饭的小细节,你的事,只有我知道。”顾丛云不在意地笑笑,“况且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做,你猜猜他有没有安插人手?”
纪筝气急了:“他不是安插人手,他是——”借朕利刃。纪筝不能说。
“是什么,怎么不说了?”顾丛云起身凑近他,轻声道:“你猜我还学到了什么……”
他话音还未落,只觉脚下一轻,“放我下来,顾丛云!你就不怕朕再踹你了?”
不比明辞越身量是着实高挑优越,顾丛云体型跟他差不了多少,只因常年习武,内力较厚才勉强能制住他。
“不放!”顾丛云被纪筝一扑腾,也有些吃不消,咬着牙往上颠了颠,坚持道:“我见明辞越常抱着你,打听了才知你腿脚受过伤,放心我也能行,绝不会让圣上脚沾地的。”
“您要踹就踹吧!”他抱着天子就往殿外去,“踹残了我正好不娶亲,进宫给你当公公。”
“别忘了……还剩三天,想见明辞越就多见见吧,三天之后我会亲自去说。”顾丛云附在他耳边。
纪筝一拳砸在他肩上。顾丛云倒吸一口气,生扛住了。
一出门,屋外还雨雪交加,李公公见是顾三抱着天子出来,便默认了是天子不愿上朝,顾公子遵从其父武安侯之意,将人绑去乾英殿。
眼下的朝堂究竟是谁说的算,经过昨晚那一宿,之后的龙椅究竟还能不能姓纪,谁也说不准。
他低下眉眼,撑开了伞,小步跑着跟在他俩一旁。
“原明!”纪筝喊叫一身,环顾四周,惊觉侍从已经被人大换了一遍,唯有那老太监还是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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