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生存纪事(56)
“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我以前也帮过很多人。当我还是梁国九皇子的时候,好多人也夸我心善,夸我宽容大量的。”他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带着哭腔:“要是现在我是他,我得到陛下的宠爱,我不用再看那些阉狗的脸色。我也会救你的啊,我还会请最好的太医专门为你疗伤。”
“他凭什么用那种视线看我!他都没经历过我经历过的一切!他凭什么。”
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愤怒,温皎声声泣血。
其实夏青的视线根本没怎么落到他身上,人群中扫过时,也只是短暂停顿了片刻。
但就是这片刻足以叫温皎整个人疯狂。
干净的,一尘不染的。
没有轻蔑,没有嫌恶。
那个少年就一副见鬼似的神情看他们,忙着走人。但越是正是这样,越让温皎心如火烧。
温皎呼吸颤抖起来:“他凭什么这样看我?要是有一天陛下不再宠幸他了,要是有一天他过着我的日子——像我一样朝不保夕悬着脑袋在皇宫做事,每天被人呼来喝去嘲讽凌辱,每天要看别人脸色经营算计才能吃顿饱的,他还能这样吗,还能这样保持着他的善良吗?”
温皎手指颤抖指着自己,泪如雨下:“他要是像我一样日日命悬一线!每天被迫与无数恶人周旋!他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他抬头,通红的眼眶望向傅长生。
他觉得天底下最倒霉的人就是自己了,他只是想过上好日子而已,他又做错了什么?
如果他拥有这个少年所拥有的一切,他绝对比这个少年做得更好。
更加善良,也更加光明磊落。
衣食无忧的时候,施些小恩小惠,又是什么难事呢!
温皎觉得傅长生就是一时间脑子不清醒。
可他说完这些话,对上傅长生的视线时,却愣住,整个人如处十月寒冬。
傅长生一直没说话,站在月色下,眼神安静得很,可却像是要穿过皮肤血肉,把他的灵魂一一看个干干净净。
很久,傅长生轻声笑了下。
“殿下,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
傅长生一字一句,很轻很冷漠地说:“殿下,就算你们现在身份互换,让他经历你经历的一切,你什么都不用经历。他也会做的比你好。”
来之莫名的信任,却无比坚定。
傅长生又看了温皎一眼,看着他被眼泪洗刷后干净纯澈的眼眸。
心中讽刺,的确纯澈啊,自私到了极致,也会衍生出这种纯澈来。
他的九皇子从来不傻。
做事或许蠢,可是脑袋从来不傻,思路多么清晰,句句有理有据。
温皎表情苍白脆弱,神色慌乱,只能哑声喊:“长生哥哥……”
傅长生转身就走:“殿下,以后别来找我了!”
“长生哥哥!”温皎骤然起身,冲过去,却被拒在门外。
他愣了很久,活生生要哭断气去。
不行,不行,不可以……
温皎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叫绝望,他靠着门扉,委屈又无助的一声声喊着长生哥哥,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声。
温皎一直哭,在擦眼泪的时候,手指摸到眼睫突然愣住。
他一下子回忆起来,当初御书房内,他试图勾引陛下差点被杀死时,出自本能的反应。
幻瞳。
对……幻瞳。
温皎很久后,小声说:“好,长生哥哥,我以后不来找你了。你出来见我一面好吗?”
骨笛熟读人间话本,看戏也看的特别快乐,还有些不满夏青为什么要那么快走。
夏青跟吃了屎一样难受,他回寝殿,给自己灌了好几口茶才冷静下来。
不行这事他不能憋着!
夏青说:“傅长生真的是脑子进水。”
楼观雪微笑:“你又去见他了。”
夏青又喝了口水:“何止,我还又见到了温皎。”
楼观雪看他一眼,漠然道:“我不想听。”
夏青:“……”
哦,他自己憋着去吧。
楼观雪抬眸,眼睫若蝶,突然开口:“你天天在我面前提傅长生,是想我去见他一面吗。”
夏青:“???”哪有天天提?
夏青:“算了吧。”
你过去就是三个人的修罗场了,病娇皇帝,忠犬将军,娇气包。真的有够牛批,反正他是见了就绕道。
楼观雪笑起来:“那你是很想我去见温皎了?”
夏青:“……也不是。”
“嗯。”楼观雪低头,重新做自己的事,拿笔在宣纸上写着扭曲奇异的文字,更像是画符。
他道:“那以后晚上别出去了。”
夏青对这倒是没异议:“放心,我不出去了,你逼我出去我都不出去。”
他在楼观雪身边坐下,把灵薇花灯从骨笛上扯下来,这次放了个明显的位置,方便自己找。
后续夏青又玩了会儿九连环,眼皮打架后,才道:“算了,我先睡了,你记得给我关灯。”
他依旧不愿意上床跟楼观雪一起睡,也已经习惯了趴着的姿势。
等他睡后。
楼观雪伸出手指,面无表情拨弄了下花灯的灯芯,长睫下眼眸晦暗。
在灯宴举行之前,夏青又见了摄政王一次。燕穆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了,摄政王跟老了二十岁一样,恨意让脸色扭曲,望向楼观雪的视线,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除去摄政王,某一日,夏青还见到了宋归尘。
幸好宋归尘也没真给他送剑来。
那天下着雨,夏青在无聊地拿刀削木头。
“不走吗?”宋归尘刚从静心殿出来,一袭紫衫,黑发木簪,笑得温和通透。
夏青:“下着雨呢。”
宋归尘想了想,失笑:“忘了,你现在需要撑伞。”
夏青:“?”合着我以前是个下雨不打伞的傻逼?
宋归尘道法高深,根本不需要避雨,自然也不会带伞,他就陪夏青在亭子里坐着。
外面大雨模糊世界,雾茫茫映照灰色天幕。
夏青扯了下嘴角,对于楼观雪的隐藏敌人还是选择避而远之,看也没看他,抱着雕好的木头,直接头也不回走进雨中跑了。
剩宋归尘在亭子里,无奈哂笑。
夏青淋了雨。
然后发烧了。
“………………”
!!!
他真是没脾气。
发烧是楼观雪给他诊出来了。
在楼观雪冰凉的手贴上额头时,夏青在趴着睡觉。
随后衣料簌簌,他感觉整个人被楼观雪抱到了床上。
靠近后,那种荒芜冷冽的香就更加真切。
他烧得浑浑噩噩,居然也没反抗。
他身体以前很好的,虽然每次总忘带伞,但也没生过几次病。
结果来这个世界第一次淋雨就病了,也真是造孽。
伴随那遥远孤寂的香。
夏青混沌的大脑又像是被雨滴驱散白雾,那些断断续续,光怪陆离的梦又续上了。
续上次,那句他怎么也听不清的话。
“把剑交给你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还是那个喜欢拖着调子讲话半死不活的师父。
说这句话时,语气带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山风和海浪在天地间,齐齐呼啸。
“什么事啊。”
另一道声音稍显稚嫩,奇怪地问。
师父说:“从此,无论生死,剑不离手。”
“啊?”
师父:“接过剑,就不能放下剑知道吗?”
男孩懵了:“剑不离手是什么意思,吃饭睡觉也不能放下吗?”
老者:“不能。”
男孩喋喋不休:“那我下雨打伞呢?我被安排扫地呢?还有我蹲茅厕怎么办?我只有两只手啊。”
老者被他的问题问得直翻白眼:“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