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犹可追[重生](62)
眼泪从吴皇后眼里滚出,径直落到荣焉脸上,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轻轻地叹息,“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我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够逃出去,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我这一生,总算还有个念想。”说到这儿,她轻轻摇头,“早知如此,对你我或许应该再严厉一些,也好过将你养得这般天真。”
荣焉不住地摇头,死死地抓着吴皇后的手臂:“母后若是不走,那我也不走,要是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我独自一人逃出去又有什么意思!”
“傻焉儿,人生漫漫,只有活下去,才有以后。”吴皇后轻轻翘了翘唇角,那双与荣焉格外相似的眼睛微微弯起,露出温柔的笑意,下一刻,她突然伸手拔出李页腰间的长剑,横在颈上。
荣焉在惊愣之间,只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他下意识抬手轻轻摸了摸,只看见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母后!!!”
“殿下!”一只大手用力地拍了拍荣焉的肩膀,将荣焉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他下意识地抬手在脸上摸了摸,竟也是一片湿热。
不知不觉间,他竟已是泪流满面。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李页稍稍松了口气,但瞧见荣焉的神情,还是忍不住满脸忧虑:“殿下,您还好吧?”
荣焉随手拭去脸上的泪痕,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无妨。”
当日他与李页亡命一般逃离这里时从未想过,再想回来竟如此艰难——前世的他跟李页,都没有这个机会。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湛蓝的天空,呢喃道:“人若真的死后有灵,母后她现在是不是就能看见我了?”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摇头,“又或者,她已经重新投胎转世了,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只希望这一次,不要再入帝王家了。”
李页稍沉默,而后点头:“皇后为人和善、待人宽厚,若是转世投胎,一定会落得一户好人家。殿下您不用担心。”
他说完,将一直背在身上的背囊拿了下来,从中拿出一个泥盆,还有一沓厚厚的纸钱,又找出火折子,点着几张纸钱扔进泥盆之中:“今日是皇后的生忌,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要给故人烧些纸钱,殿下,您……”
荣焉点头,挨着他蹲了下来,拾了几张纸钱丢进泥盆里,看着它们在火中慢慢化为灰烬。火光将李页的脸颊映得微微发红,荣焉朝他脸上看去,发现他的眼底似有点点水光闪过。
荣焉沉默着收回了目光,往泥盆里又丢了几张纸钱,突然道:“你父母他们,还是没有消息吗?”
李页父母一直住在都城,还开了一家小店维持生计,李页虽在宫中当差,空闲的时候常常回到店中帮忙。
后来都城陷落,李页带着荣焉一路从尸山血海中谋求一条生路,也从此与他的父母断了音信。不知他们是跟着逃难的人一起出了城,还是也……死于叛军之手。
保住了荣焉性命之后,李页便一直想方设法去查探父母的消息,可至今仍是音讯全无。
他闭了闭眼,而后摇头:“可能是躲到了哪个深山野林里吧,毕竟现今这个世道也只有没人的地方才能活下去……我爹娘又素来胆子小。”说到这儿,他苦笑了一声,“大概他们也想不到,我还能活下来吧。”
“既然已经回来了,待会,你回家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荣焉将手里最后一张纸钱丢进了泥盆之中,而后站起身,看向身后的废墟,“刚好我也想进去看看。”
李页看着泥盆里的纸钱燃尽,而后熄了火,跟着荣焉起身,眯着眼朝四周望去:“虽然这城中看起来没有多少人了,但为防意外,还是属下陪您一起进去吧。待会我再回去,也来得及。”
“不必了。”荣焉挺直了脊背,“我想一个人进去。”
李页微一犹豫,见荣焉面色坚定,最终点了点头:“那半个时辰后,属下在这里等您。”
荣焉点头:“好。”
他唇角噙着笑意,看着李页走远,才回过身,踩着满地的残砖碎瓦,朝废墟深处走去。
荣焉自幼在皇城之中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刻在他记忆之中。哪怕一切饱经摧残,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荣焉还是按照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皇城深处,找到了他母后曾经的寝殿。
大火烧去了所有的富丽堂皇,留下来的只有一些残木和砖石,宫中所有值钱的东西早就被逃难的宫人,凶残的叛军,还有之后一波又一波入城的势力搜刮干净,荣焉在这里面转了一圈,却连一片衣角都没能找到。
更别提他母后当日珍藏的书册,还有曾经亲手绘制的一幅一幅的画卷。
早知道会是这幅场景,荣焉还是觉得心口隐隐发痛,他找得累了,随意找了个地方就坐了下来,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在掌心无意识地把玩。
“母后。”
荣焉手里紧紧捏着石头,坚硬的棱角将他的掌心硌得发痛,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对着面前的碎石瓦块喃喃开口:“孩儿不孝,过了这么久,才回来看您。”
作者有话要说:梁稷:下一章就来,真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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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前世逃出都城之后, 荣焉曾在无数次午夜梦回里回来过。
皇城里正举行盛大的宴席,父皇端坐于高位,手里端着酒盏, 微醺地看着眼前的歌舞, 而母后一如记忆里那般温婉且善良,目光转向父皇的时候,却难免带上几分愁容。
宫人们忙忙碌碌,父皇的宠妃们依旧穿着花枝招展,而他一直不怎么喜欢的幼弟正坐在他母妃怀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宴席上的一切, 目光转到荣焉身上时,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
荣焉看了他一眼,也翘了翘唇角, 回了一个笑容。
就当荣焉觉得他本厌恶的场合, 他所讨厌的人也开始有些顺眼的时候, 一道绚烂的红光从他眼前闪过,他的父皇、母后……所有的人在突然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只剩下荣焉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
从那时起,荣焉就一直想回一次都城, 哪怕知道他梦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叛军所焚毁,这个心愿也从未忘记过。
梁稷曾跟他许诺,一定会让他达成所愿。可现在他终于站在这里, 已是隔世。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是难得的好天气。
荣焉靠坐在一座断墙之下,面前是满地的砖石瓦砾。他刚刚那句话说完,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重回都城是他的夙愿, 可是眼下真的回到这里,他却不知道要对梦里的那些人说些什么。离开的人对被留下的人或许有许多的叮嘱,被留下的人除了满腔的思念和痛苦,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质问他父皇将先祖留下的大好河山变成今日这般分崩离析可曾知错?问问他那个总是怯生生的幼弟是不是后悔生在帝王家?还有他母后……若是知道他前世的下场,是不是宁愿将他留在身边,好歹到了地下,他们母子还能做个伴?
就算问出口,终归没人能够回应。况且这些对现在的荣焉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断墙,伸手在粗糙的墙面上轻轻地摸了摸,喉结微微抖了抖,终于又开口:“我过得挺好的,”
他重复了一遍,更笃定了一些,“虽然也吃了许多苦,付出很多代价,但我活下来了。”
断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荣焉微垂眼帘,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一路跟了这么久,小心翼翼地隐藏行迹,孙主簿应该很辛苦吧?”
孙翌踩着砖石碎片绕过断墙来到荣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原本想着再给你们一点说话的时间,不过看起来你已经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