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犹可追[重生](27)
酒倒进壶里上了泥炉温着,荣焉瞧见后心念微动,伸手倒了一杯给自己。
入口辛辣,却还有香醇的味道在口腔之中蔓延,荣焉不自觉抬手,一饮而尽。
他前世的时候几乎从不饮酒,但梁稷喜欢,尤好烈酒。每每二人一同吃饭的时候,荣焉都会抢过他的杯盏尝上一口,之后又嫌弃地吐掉,反复再三,乐此不疲。
重生之后荣焉虽然依旧不喜欢酒水入喉的口感,不知不觉间,酒却饮得多了。
好像这样,他就跟前世那个放在心间的人还保持着某种关联。
夜渐深,偶尔能听见外面传来若隐若现的爆竹声,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现在的荣焉却与这一切格格不入,毕竟——他已经没有家了。
先前还在南魏宫中的时候,过年是荣焉最不喜欢的日子。
他父皇最喜热闹,每每在除夕夜必要安排所谓的家宴,让人准备酒食,安排傩舞,本该也是热闹喜庆的。
偏偏他父皇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光是有品级的妃嫔就能坐满一整个殿室,每个人都穿的花枝招展,正常宴席上想方设法地出风头只为引起他父皇的注意。说是家宴,却一丝温情都无,每每坐在其中,荣焉都觉得晕头转向,一个人在那里喝茶,还要悄悄地去观察他母后。
虽然母后从未提过,但荣焉总觉得她也不喜这样的场合。无喜无悲地端坐在上位,看着这些和自己共享夫君的女人,只要想想,荣焉都替她觉得难过。
但是现在,连这样最讨厌的场合也再也不会出现了。那些他曾经厌恶过的人,都随着那一场大火化作了尘埃,天大地大,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再无归处。
不,他也曾是有过归处的。
那段时日虽然短暂,却弥足珍贵。让荣焉长到大第一次想要把什么人紧紧地抓住,想跟这人相伴至白首。
最后却只是徒然。
荣焉苦笑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没入口,窗子就被人叩响,他起身将窗子拉开,李页抱着一个食盒,敏捷地翻进室内。
瞧见他,荣焉脸上残存的那点伤感尽悉散去,他将窗子关好,回身从枕下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李页手中:“就知道你今晚会来,所以就提前准备好了。”
李页将食盒放下,接过荣焉递来的红布包,拆开之后发现当中是一个锦盒,锦盒之中整齐地码着一排银锭,不由愣在当场:“殿下这是……”
“压祟钱。”荣焉又取了杯盏递给李页,朝他笑道,“收下就能保你今后健康长命,平安顺遂。”
李页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锦盒,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拿着吧,反正也是徐人给的钱。”荣焉喝了一口酒,唇角带着笑意,一双眼却格外温柔,“你若是不能平平安安的,今后就要留下我一个人了,李页,你怎么忍心?”
李页闻言咬了咬唇,终于不再拒绝,将那银锭收了起来。
荣焉的心情似乎更好了几分,他倒了杯酒推到李页面前,自己伸手去开那个食盒:“大老远过来抱着这么个东西,是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李页喝了口酒,帮着荣焉将食盒打开:“是掌柜做的年糕,我知道徐人过年都不吃这些,所以专程给您送一点过来。”
食盒里装着一小盆精致的糕点,色泽白亮,凑近了能闻到香甜的气息,确实是魏人惯吃的。荣焉拿了一块,想了想闻到:“算算月份,你们掌柜夫人也快生了吧?”
“嗯,”李页应声,“还有月余。”
“那你到时记得提醒我送贺礼过去。”荣焉咬了一口年糕,轻轻笑了起来,“夫妻和睦,再添上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真是惹人艳羡。”
李页知道在这种日子,荣焉难免会触景生情,想要开口相劝,他又不善此道,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反而触及荣焉的心事,犹豫了一下,只能又给他添了酒,小声道:“等,了结了这些事情,回到魏国,殿下也……属下拼了这条命,也要帮殿下寻一桩合适的婚事。”
荣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知道什么样的婚事对我来说是合适的?”
李页想了想,面色变得犹豫起来,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望向荣焉:“那殿下,您喜欢什么样的?”
“我?”荣焉垂眸想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又怎么说得清楚。”
从小在宫中长大,他虽被养的单纯天真,却也不至于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后来年纪渐长,也不是没有人想方设法地往他身边送人,都被他母后找了各种办法推拒。
荣焉虽不喜欢那些人,但也会觉得好奇他母后为何如此果断,他母后跟他说,虽然生在这帝王家,注定要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却不希望他的婚事也是其中之一,那个每日躺在他枕边,将来陪他到白首之人,不应该仅是一个筹码。
荣焉一直把这话记在心上,之后他辗转来到徐国,遇到了梁稷,他终于确认,自己遇到了母后说的那个人。
后来被梁稷捉回,关在冷宫里的那些时日,荣焉无数次回想过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也愈发确信一件事,在国破家亡,不得不寄人篱下的情况下,面对强大坚定又体贴入微的的梁稷,他是注定无法逃离的,那是他的命数。
荣焉轻轻摇了摇头,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年糕,喝了一口酒,突然道:“那日我见了徐国太子高淙……他见我与高淳走的太近,终于按捺不住了。”
李页想了想,抬头看向荣焉:“那殿下您打算怎么办?按说他才是徐国太子,背后还有皇后支持,与他交好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这样会不会得罪了那个纪王,毕竟他现在羽翼渐丰,朝中支持他的朝臣也极多,这徐国未来的皇位,说不好是谁的。”
“徐国的皇位上坐着谁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太子和纪王……我还真怕他们争不起来。”荣焉拿手指轻轻敲了敲手边的杯盏,沉吟稍许,突然道,“你说,我若是求娶城阳公主,寿光帝会答应吗?”
“城阳公主?”李页诧异,“您与那公主……”
“打过两次照面,是个率真可爱的小姑娘,只是可惜生在这帝王家,连自己的婚事都不得做主。”荣焉见李页面色凝重,轻轻笑了一声,“只是求娶而已,就算寿光帝真的答应了,从定亲到成婚,这中间还不知道要多久,只要不小心出一点变故,这婚就成不了了。”
李页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按说属下不该干涉您的决策,只是属下觉得,若是皇后娘娘还在世,定不希望您拿自己的婚事当做筹码。”
“可是李页,”荣焉笑了起来,眼波流转,“我自己不也是筹码吗?”
“殿下!”
李页劝慰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起身,腰上长剑出鞘,剑刃在空中画出一道寒光,直指向紧闭的房门:“谁在外面!”
荣焉握着酒盏的手紧了紧,抬眼望向门口,借着室内的烛火,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印在门上。他垂下眼眸,沉默稍许,轻声道:“请他进来吧。”
李页整个人挡在他面前,闻言不仅瞪圆了眼:“殿下……”
“我知道是谁,”荣焉道,“宿卫还在外面,怎可能放不相干的人进来?”
李页沉默稍倾,兀自握紧了手中长剑,走上前将门拉开,看见了伫立在门口的梁稷。
梁稷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在李页半是困惑半是防备的目光中平静地走进室内,将食盒放在桌案上,转过头回视李页:“暗中也算是打过交道,今日终于见面了。”
李页自然知道面前这个高大的人是谁,他看了一眼荣焉,见他仍安坐在原处,慢条斯理地饮着酒,想了想,也放下戒备,将长剑收回鞘中,抱拳道:“梁将军。”
梁稷也抬了抬手,算是回礼,而后偏转视线,望向荣焉。
荣焉终于放下手中的酒,抬眸回视梁稷,良久,他转过视线,看向李页:“看来梁将军今日是找我有事了,天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