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证明了柏奚的身世,却依旧无法解答她的问题。
我是谁?为什么我没有记忆?
我是强.奸犯的女儿吗?
宋得昌的那句话始终在她脑海回荡。
十八岁成年的柏奚终于合理合法地继承了柏灵的一切,包括她香港的半山别墅,银行的保险柜,家里剩余的珠宝字画。
不动产和保险柜宋得昌两口子动不了,所花的钱基本是柏灵留下的现金以及她的珠宝、收藏字画所变卖,柏奚在柏灵卧室的梳妆盒里发现了一枚祖母绿的翡翠戒指,应该是她生前喜欢的。
也仅剩这一枚了。
后来她把它送给了裴宴卿。
柏奚曾经以为不被父母所爱就是最大的痛苦,这时她才明白最深的痛苦是无力。
柏灵去世的时候,她已经五岁了,可以流利地沟通,可以记事记人,不是一两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她本该记得柏灵的一切,可她却忘记了。
最痛苦的不是如果当初,而是“我本可以”。
她努力地想寻找柏灵过去的痕迹,却只能通过画质模糊的影像,媒体报道的只言片语,连拼凑的碎片都不成片段。
她只知道母亲的一生充满苦难,而她是否是她苦难的最后一环?
她用冰水把自己淋成重感冒,高烧不退,柏灵也不曾到她的梦里。
柏奚什么都找不到,梦魇日夜折磨她,她决定放弃了,从此做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平淡地度过一生。
官司结束后,律师建议她解除和宋得昌夫妇俩的收养关系,以免将来节外生枝。柏奚没有答应,只道以后再说。
陶金枝两口子虽然做了很多恶事,但仍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假如连这点也消失的话,她还能是谁呢?
柏奚的遗嘱立在十八岁,四分之三捐给福利院,其余的没有安排,按照法律或许会给她的养父母继承。
人生这么多意外,也许她活不到他们出狱。
柏奚安排好了一切,按部就班地生活,隐姓埋名过一生,她会躲起来,宋得昌他们出狱也找不到她。
原本她的人生轨迹是这样的。
可大四下学期,她在实习单位的楼下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是某剧组副导演,问她愿不愿意进剧组拍戏。
那人给了她一张名片。
柏奚握着名片,想的却是:妈妈。
小区附近有个中型超市,有投币的那种摇摇车,一个小朋友坐在上面,摇摇车响起经典的《世上只有妈妈好》。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一直有小朋友去玩,摇摇车唱了很多遍,柏奚也听了很多遍。
她手心一热,低下头去。
小女孩晃了晃她的手,说:“姐姐,你怎么哭了?是想妈妈了吗?”
柏奚摇头,擦了擦下颔的泪水,说:“不是。”
“姐姐不记得妈妈了。”
“那你去找妈妈呀,她一定在等你。”小女孩说。
“嗯,打算去找了。”
柏奚答应了副导演的邀请,进组《雪域南山》,剧播出以后一夜爆红,就像柏灵当年一样。
她好像逐渐靠近了她的母亲,感受她曾经感受的心情。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里慢慢成形。
然而这初具雏形的想法很快折戟。
公司老总的好朋友,也是另一个圈内大佬简总看上了她,她不愿屈从,几乎被雪藏。
她踏入娱乐圈,走她母亲走过的路计划破产,实在不行就回去读研,她没有太强烈的爱好,只有这一件想做的事,但如果做不到就算了。
就在这时,她又遇到了裴宴卿。
分不清裴宴卿的出现究竟是她的福还是祸,裴宴卿解了她的困境,让她往高处踏出了一大步,也开启了她迈向死亡的第一步。
没有裴宴卿,她可能早就退圈,继续当她的普通人,再没有机会复刻柏灵的一生。
但无论如何,她爱上了裴宴卿。
和她在一起的三年,是她短暂的一生中最幸福满足的日子。
她修改了十八岁那年立下的遗嘱,把她的全部都留给了裴宴卿,她有了真正的锚,有了爱她和她爱的人,人间牵绊住她。
但这锚却不足以牵引她上岸,她暂时停泊,又将驶向黑暗的深海。
一台迈阿密蓝的跑车沿着环海公路疾速前行。
调至静音的手机在衣兜里疯狂亮屏闪烁,海岸线飞速倒退,柏奚两手握着方向盘,目光紧盯着前方。
进圈、爆红、黑潮,舆论最鼎沸时,她将和母亲一样,死在无法自证的谣言里。
这是她早就为自己写好的结局。
她们会一起被谈论,真正做到永远在一起。
海边是柏灵死后灵魂安息的故乡,她不想让自己弄脏这片海,所以选择了撞山。
假如柏灵愿意见她,她的灵魂会跨越山海,和她重逢。
假如不愿意,她们便山水不相逢。
柏奚的脑海中又回响起那首歌。
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视线里已经出现了苍青色的山脉,柏奚一脚油门踩到底。
砰——
她留给世界最后的声音是一声巨响,和二十三年前婴儿落地的啼哭合在一起。
你愿意见我吗?妈妈。
……
巨响过后,变形的驾驶舱里传来血液粘稠的滴答声,柏奚一动不动。
失去意识的年轻女人手表跳出“SOS呼叫”的滑动模块,因无人响应,自动发送短信给紧急联系人。
【SOS紧急联络】
[柏奚在此大致位置向您发送了紧急求助。我遭遇了严重车祸,现向您求助[分享定位]]
裴宴卿盯住这条短信,抬手死死地攥着卓一雯的胳膊,拨通了120的电话,全身都在颤抖。
“您好,120吗?我妻子出车祸了,位置是……求求你们快去救她……”
第一百二十三章
裴宴卿把位置转发给了唐甜。
唐甜坐上了出租车,太阳还没有落山,温暖的夕阳映在车玻璃,她坐在后座,手脚冰凉,不停地催促司机快一点。
榆唐不是旅游景点,这条环海公路人烟稀少,海岸线一望无际。
远远的,唐甜透过前排两个座椅之间的挡风玻璃空隙看到了山下蓝色的车身,孤零零地躺在一条公路之隔的海边。
苍青山脉,蓝与更蓝的海水,血从蓝色的底部渗出来,构成了一幅凄美的落日图。
“小柏!”唐甜从停在路边的车租车跳下来,眼泪比她的声音先一步落下来。
车头已经完全报废,B柱变形,安全气囊全部打开,驾驶舱昏迷的年轻女人一动不动,粘稠的鲜血从额头滑落,染红了她的脸,灰色的连帽衫也布满各种深色块,那是不断流出的血。
唐甜颤抖着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和脉搏……
气息微弱,但还活着。
唐甜不敢移动她,在车外边哭边打电话,打给120说已经报过了,在路上马上到,她又打给119和110,报完地址求救命,哭得惨不忍睹。
她跟着120上了救护车,抽噎着回拨给裴宴卿:“救护车来了,现在送去急救。”
那边裴宴卿声音极哑地问了句什么。
唐甜不知怎么也听懂了。
“活着,医生说……有救。”唐甜抹了把满是泪水的脸。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