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翳鸟是清醒的。
“木神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啊?事到如今,发现我会伤害你所在乎的一切了,才开始与我谈论这些,真不觉得迟了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如今坏事做尽,哪里还回得了头?”翳鸟轻声笑着,于朝云身侧坐下,一手把弄着桌上的茶杯,一手托着腮,沉声反问道,“我可是杀了洛溟渊的亲人,木神大人能替他原谅我?”
“我还唆使祸斗烧了仙麓门,若是那位魔尊大人迟来一步,只怕仙麓门人要在天火中死伤过半了。”
郁溯说着,挑眉问道,“木神大人,替他们原谅我?”
那一刻,神色复杂的,再不只是记忆中的朝云,还有洛溟渊和江羽遥。
或许在历劫成功后,这短短一世对他们而言无非是茫茫岁月中的沧海一粟,可至少此时此刻,他们活着,以如今人类的身份活着。
有些仇怨,不是说放下就能轻易放下的。
他说过,他会为他爹娘报仇……
“我回不了头了。”郁溯说着,缓缓站起身来,走至客房的窗边,伸手轻抚窗台上的花叶。
只一瞬,花叶尽枯。
她说,她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了。
她现在,只想要足够强大力量。
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把自己想要的一切都紧紧攥在手中。
在《枯枝瘦》的世界观中,魔族非魔,真正的魔,必定拥有「天魔」之力。
其实这与仙神之力差不了太多,有的人生来便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有的人则要靠后天获得。
只是想要修成仙神,需要有一定的仙缘,仙缘浅薄者苦修一世也难得正果。
而想要后天入魔,则只需拥有足够强大的恶与执念。
她要成魔,要像当今魔尊一样,拥有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力量。
而金乌的命,便是她入魔的投名状,「天魔」若是见了,定会接纳于她。
到时,她自有办法将那高高在上的神明,拽入这三千红尘之中,与她一同相依相伴。
这样的话语,不禁让所有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就在这时,幽砚不禁冷笑了一声:“可笑,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力量,竟真有人想要拥有。”
亦秋不由皱了皱眉,一时更用力地握紧了幽砚的手心。
她知道,这与生俱来力量,给幽砚带来了太多伤害。
可若从不曾拥有这样的力量,幽砚也不可能成为今日的幽砚,那样她们便不会相逢。
幽砚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再没多说什么。
一阵寂静后,再次开口的是翳鸟。
她轻声说道:“你问我想要如何,我便也问问你,你可愿舍下一切,同我在一起?”
朝云沉默片刻,抬眼认真道:“只要你愿意回头,我怎样都可以。”
这样的答复,是翳鸟不曾想到的。
她望向朝云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而这样的不可置信,又一寸一寸化作了愤怒。
“你果然……为了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是吗?”
亦秋当场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救命啊,尼玛的《枯枝瘦》不愧是古早风狗血虐恋,竟然连反派的台词都能如此古早。
这里头既视感可以再强一点吗?
阅文无数的她,真是闭着眼睛都能把下面的句子写出来!
——呵,女人,你为了那个人,果然什么都做得出?
——你要用你的身体讨好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他?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真让我厌恶!
果不其然,这翳鸟说出的下一句话,真就特喵的与之神似。
“句芒啊句芒,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就凭你这句话,我还真不可能放过他们了。”
翳鸟说罢,抬手打晕朝云,眼前画面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亦秋不由哀叹了一声。
这要不是画中之境,她都想冲上去摁这两只傻鸟的头。
“我怎么都可以”个鬼,「刮目相看」个锤子!你们两个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了,明明这一次要是交流好了,后面可以少好多事情的说!
这次沟通,沟通了个啥?草泥马听了都想吐口水!
“我爱你,在我心里,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愿意答应你,是因为希望你能回头,不要再造杀孽,这样我们还能一起赎罪,一起想想法子,看看将来怎么悄咪咪地在一起比较方便。”
这样的话很难说出口吗?很难吗!
仔细想想,对朝云这种性子的人而言,好像是有那么亿点点难。
第170章
画境中的景象再次变幻,视线清晰之时,大家已然随着朝云的记忆,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山林。
她被困在一个不大的法阵里,如何都无法出去,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那万般焦急地等待中,她终于等到了心底盼望之人,却见其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你……”
“用不着你关心。”郁溯说着,于她身侧靠树而坐。
“谁伤了你?”
郁溯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伤了谁?”
朝云皱了皱眉,目光犹疑片刻,依旧问出了与方才相似的问题:“你怎么会伤这么重……”
也许那一日,朝云没有问郁溯到底伤了谁,于郁溯而言,已是这位神明上千年来给予她的最大温柔。
她许是世上最易讨好的人,哪怕曾经被人早早放逐出境,哪怕千年万年遥望换不得一次回望。
可那一刻,她那早在妒火中烧灼成灰烬的一颗心,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着,自那冰冷的灰烬之中再度跳动了起来。
所以,朝云看见郁溯的眼神变了。
再没有那近似疯癫的绝望,仿佛在这一刻,一切又都回到了当年。
郁溯轻声问了一句:“放下所有,随我回去,你做得到吗?”
朝云迟疑片刻,道:“我若与你相守,必定为你带去祸患……”
可郁溯却似听不见般,只继续问道:“你做得到吗?”
沉默,数十秒的沉默过后,朝云泛红了眼眶,也不知从哪借来的勇气,轻轻点了点头。
她说:“你若不怕,我也不怕。”
郁溯迟疑片刻,似想靠近,却又终是与之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张了张嘴,一时欲言又止。
朝云见郁溯目光愈渐迷离,不由泛起一阵担忧,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好一阵沉默后,郁溯低垂下眉眼,轻声说道:“我能信你吗?”
她们之间,原早已失去了信任。
作恶多端的妖精,如何相信那心怀苍生的天神也能真正属于这肮脏而又卑微的自己?
假的,真不了,配不上就是配不上。
待到金乌扶桑成功渡劫,朝云若是要走,她又哪里留得住?
朝云静静望着眼前之人流血的伤口,泛红的双眼,一寸一寸坚定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而抬眉,轻声说道:“你若不信,或可改了我的记忆。”
她说,你可让我在那段记忆之中深爱着你。
她说,这是我自愿的,若真有一日,我忆起一切,也不会怪你,不会忘记……我曾在不便言说的时日里,深深地,爱过你。
真也好,假也罢,若得不到天魔之力,这便是她们在一起的唯一机会了。
那一日,郁溯像着了魔般,照着朝云所说,在朝云的面前,一点一点编织了一段只在她梦中存在过的虚无与美好。
她将藏着她,囚着她,直到再也强留不住的那一日。
就像,末日前最后的放纵。
她们都知道,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却依旧笑着飞蛾扑火。
尽管如此,郁溯依旧没有真正将她挚爱的神明独占。
蛇山相伴的短暂岁月,她无一刻不将其捧在掌心,碰都不敢多碰一下。
她怕,她怕朝云醒来会后悔。
她怕,她怕自己沾染血腥的双手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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