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上(96)
她今夜来此,其实是来寻白玉吟的。她希望能和白玉吟谈谈,弄清楚她想做什么。白玉吟眼下是郭大友利用来分化她和孟旷的工具。但穗儿与郭大友的思维方式不同,最大的不同在于穗儿出身贫寒,又是女子,所以她最能体量贫苦卑贱女子的心境。她不相信白玉吟这样一个女子,会是一个毫无主见,平白受人摆布的工具。她为何会帮助郭大友,一定是有她自己的目的的。只要穗儿能摸清她的需求,她就能想办法扭转白玉吟的想法,让白玉吟假意迎合郭大友,暗中却襄助自己和孟旷。
穗儿仔细想了一下,她如果要和白玉吟商谈,首先就不能在白宅之中,因为白宅本身并非当真是白玉吟的私宅,那里其实不若说是潞王囚禁她的牢笼,白宅里的下人们看上去对白玉吟服服帖帖,实际上都是潞王的人,今日午间她与白玉吟吃饭时就察觉到了,那些下人们每时每刻都围在她身侧,当真是让人透不过气来。若是她在白宅内找白玉吟,这个消息决计捂不住,很快就会走漏出去。
而白玉吟出了白宅,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添香馆,添香馆相对来说人流更复杂,监视难度更高,她可以找到机会。
她入了这添香馆主楼后,察觉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必须上三楼寻找机会。白玉吟唱戏的后场她是不能去的,那里人多眼杂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而白玉吟除了后场,最有可能来的地方就是这第三层,她是必然要来这里待客的。穗儿只要在这里守着,就能寻到机会找到白玉吟。
但是眼下这三楼走廊中空无一人,她一人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过明显,她必须得先找个地方藏身才行。
她在三楼逡巡了半晌,最后发现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躲藏,那就是孟旷所在的房间的隔壁。唯独这间屋内没有人,而这间屋子位置相对隐蔽,连入口的门都是单扇的门,瞧上去像是个杂物间,门上还落了锁。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把锁,发现这个锁头并不复杂,她可以想办法撬开。她早年间被囚禁囚怕了,在宫中专门自学了开锁,大多数种类的锁头她都能打开,工具只需两根她总是随身携带的绣花针。
她从自己的荷包中取出了一个小针线包,从中抽出两根细针,对着锁眼细细挪动了两下,只听“咔”的一声微弱声响,锁开了。穗儿开了门,返身带上门,并把锁假意挂上,使得外人乍一看并不能发现这扇门开了。
她入了这间屋子,一时间有些惊奇,这屋子里几乎空无一物,除了两张椅子一张方桌,桌上摆了一油灯,一烛台,一把壶,两个倒扣着的茶盏落了一层薄灰。
这屋内还有更奇怪的物什。首先,与隔壁孟旷所在屋子的隔墙之上,有一个铜扣封着的眼,其上有个旋转把手,将那把手一转,便会出现一个监视探孔,可以观看到隔壁屋内的景象。她悄然打开了那探孔,往里探看,就见孟旷正面对着她坐着,她不知何时将面具摘了下来,视线望着窗外,似乎在出神地思索着什么。
穗儿静静地看着孟旷,心底不禁觉得眼下这个场景显得虚幻又诡异,她竟会在无意中监视起了自己的爱人……
念头转到此处,她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郭大友乃是添香馆的常客,且将此处当做重要的情报收集场所。他应当知晓这间屋子的用途。而他把孟旷带到隔壁那被监视的房间里,是为了什么?似乎答案已经不言而明了。
孟旷似乎是与她心有灵犀,此时她的目光突然从窗外移了回来,恰好就落在了穗儿所在的监视孔的位置,穗儿不禁惊了一跳,孟旷的目光似乎牢牢捕捉到了她,一瞬不瞬。但穗儿明白隔壁屋内应当是有隐蔽监视探孔的伪装的,她应当并非是发现自己了。但心虚之下,她还是莫名地关闭了监视孔。
就在此时,穗儿隐约听到了甚么声响,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声音是从一根奇怪的铜管内传来的。这铜管从天花板上垂下,铜管的另一头消失在了天花板上方,不知通向了何处。这主楼莫非并不仅有三层?可她也并没有找到通往第四层的楼梯。许是在某处房间内部有隐藏的楼梯吧。
她移步到了那铜管处,侧耳倾听,就听有两名男子在说话:
“都运出去了吗?”
“运了,最后一批了。等会儿就全部清空,还有大约两箱,还得耗点功夫。”
“好,总算赶在彻底封城前运出去了。那小门封上了吗?”
“还没。”
“你们动作快点,那小门到底还是显眼,要尽早封上!”
“是,我明白。”
……
穗儿蹙眉,察觉到对话的两名男子似乎意指她方才钻进来的那扇小门。她还想再仔细听听,但那两个人却不再说话了。此时,隔壁屋内传来了动静,她听到了白玉吟的声音。穗儿一惊,回去再次打开监视探孔,就见白玉吟来到了孟旷的屋内。
她内心暗呼糟糕,自己错失了良机,只能再等。她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她得尽快离去,再觅机会。只是,她对目下白玉吟寻找孟旷的情景却好奇得紧。一时之间,脚步已然挪不动了,那监视探孔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她。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隔壁屋内的景象,看到白玉吟一进屋中就抱住了孟旷,竟口呼“孟郎”,孟旷明显是被惊到了,一时间僵在了原地没给出任何反应,任由白玉吟抱着她。
穗儿心口泛起翻江倒海般的酸涩,不禁咬唇,暗骂那呆子发个甚么呆,为何不赶紧将人推开?
“你为何不说话,还装作不认识我。”
“你……是不是见我又落入风尘,所以失望了?”
白玉吟连续问了两个问题,孟旷并未开口回答,也没有打手势,但穗儿总算看到那呆子挣扎着想要推开白玉吟了。就在此时,她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穗儿惊得浑身汗毛倒竖,差一点失声惊叫出来,却被人一下以掌封住了口。随即,郭大友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惠儿,你可真是聪明,竟让你寻到了这个地方。”
穗儿浑身颤抖,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她竟然不曾察觉郭大友进来了,她不该逗留的,失策了!
“既然你来了,就让你看看罢。你心爱的男人,是个甚么德行。”一边说着,郭大友捂着穗儿的嘴,强行把她按到了监视探孔前,他的头也凑了过来,与穗儿一道往探孔内部看去。
他们看过去的那一个瞬间,白玉吟似乎刚说了什么,却被孟旷挡住了。孟旷背对着监视探孔,随即摘下了面具,白玉吟亲昵地触摸了一下孟旷的面庞。之后二人头靠得极近,几乎面贴面,抵额相谈。从郭大友和穗儿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孟旷将白玉吟整个裹在了怀中一般。
他们能听到十分细微的交谈声,判断白玉吟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具体说什么实在是听不清。孟旷即没有打手势回应,也没有取出笔墨书写,只是一直牢牢挡在她身前。郭大友突然嗤笑道:
“这小子还挺聪明,他应当是在用气音和白玉吟说话。唉哟,这亲热劲,真是年轻啊。”
穗儿面色白了白,然后就看到孟旷主动拉住了白玉吟的手。穗儿可以一直保持镇定,因为此前都是白玉吟在主动,孟旷只是被动承受,这不能代表孟旷变了心。可看到孟旷主动拉白玉吟的手,她却如遭重创。她心底就像是被人捣了一拳,又酸又涩,泪意上涌,竟不受控地泛起了凄凉思绪。难道说孟旷当真对白玉吟有意吗?难道她对自己说的结为夫妻,厮守终生的话,只是骗她的甜言蜜语吗?难道她就这般不堪诱惑,一有美色靠近,就如此亲昵吗?
诱惑……穗儿忽然垂首自嘲一笑,她也曾试着诱惑过孟旷,她亦没能扛住。她本以为那是因为孟旷对她有情,故而难以抵抗。可如今看来,难道她只是单纯的好色之徒?
不……她都想了些什么?为什么不多相信一些孟旷,那是她的晴姐姐啊!难道她的晴姐姐是个见到任何女人都会起心思的好色之徒?她在向自己表白心意之前,因为她们都是女子这个事实而经历了多少的挣扎,这一点自己才是最清楚的。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不可能这般轻易地就对另外一个女子如此亲热,升起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