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上(15)
郭大友冷笑了一下,心道这女人还真不简单,魅惑功夫了得,自然而然毫无表演痕迹。这要换了寻常男子,早就上前温言细语地安慰了,还不得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扭头对孟旷道了句:
“十三,咱们也换一下衣服,把血衣烧了。”
他们解开腰带,将染血的外袍褪下,从包袱中取出替换穿上。重又扎好腰带,郭大友把衣服并那老道的被褥全部拿去烧了,孟旷去外面取了些雪块,融了一盆热水,二人就着擦了擦头面,打理干净。随即郭大友道:
“十三,那女人就交给你带着了,我块头太大,带着她马匹吃不消。”
孟旷点头应下。
郭大友打量了孟旷一眼,不禁打趣道:“你小子该不会动了春心吧,你好像对那女人有点意思啊。”
孟旷摇头,眉目间依旧一片疏冷。但郭大友与她时间处得长了,能看出来她这张冷冰冰的面庞下情绪的些微变化。这小子眉梢眼角分明透着丝丝喜悦,还说不是动了春心。
行囊武器重新上身,收拾停当,孟旷戴好斗笠,走去柱子边给穗儿松了绑,依旧缚着她双手,携着她往外走。穗儿不敢言语,孟旷拽着她的右手上臂,手掌跟铁钳似的,力道很大,掐得她生疼。穗儿有些看不懂她的情绪,她看上去比九年前要冷漠太多了,虽然昨夜解下面具时对她笑了笑,笑容依旧有着当年熟悉的温暖感受,但笑意却达不到眼底。她那双漆黑的瞳眸深处就像冰封的雪原一般,寒凉刺骨。眼下她对自己可是一点也不客气,一举一动似乎都蕴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怒意。这怒意像是压抑在她心底时久,终于开始一点一点释放出来了。
孟旷把她扶上马,把缚着她的绳索的另一头在自己手臂上绑了,随即牵着马出发。郭大友在前面带路,二人牵马步行下山。穗儿没有骑过马,被马背上的颠簸吓到,一时有些慌乱地伏低身子,牵动了绳索。孟旷回过头来看她,瑞凤长眸里的寒光剃刀般割过来,吓得穗儿打了个寒颤。她张了张口想解释自己不是要逃跑,孟旷却已然扭过头去不再理她了。
这个人……怎么变成了这样?穗儿凝着眉头,心里也渐渐起了怒意。
不多时,三人两马下得山来。郭大友跨上马,策马沿着山道往京师赶去,他们身上携着重要的情报,必须尽快赶回,耽误了一夜,已经很是着急了。
孟旷也跨上马,马鞍马镫都让给了穗儿,她只是空骑在马鞍之后,双臂绕过穗儿身躯揽过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而起。穗儿吓得全身僵硬,后背紧紧贴在孟旷身上,双手抓住马鞍上的圆把,不敢松手。
“你放松点,有我在你掉不下去。身子僵成这样,等骑到京城屁墩儿要开花了。”孟旷的声音轻轻地在耳畔响起,穗儿莫名心口微微一滞,她咬唇,面颊浮起些许热意。
这人……还是说话一点都不讲究,粗俗……她心想。
马儿驰骋起来,那颠簸真是非同寻常。穗儿被颠得七荤八素,连思索眼下状况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快点到达目的地。孟旷却趁此机会在她耳边轻声耳语:
“你是怎么从宫里跑出来的?”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从宫里跑出来的?”穗儿奇怪问道。
“你的袜子,绣着春海棠的纹样。那是尚服局宫女才有的服制。”孟旷应道。
穗儿顿时十分懊恼,心道自己还是大意了,没想到身上的衣服全换了,唯独漏了袜子。早知就不该脱鞋烤火了,一下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快回答我的问题。”孟旷催促道。
“我能出来,自然是因为我聪明。”穗儿哼了一声,没回答。
“你为什么会进宫,九年前,你到底去了哪里?我父亲和长兄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孟旷低声逼问道,语气中透出的可怕杀意让穗儿浑身就像坠入冰窟。
“你……你父亲和长兄怎么了?”她害怕地问道。
“当年他们送你去辽东,你现在反倒来问我?”孟旷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是你的父亲和长兄把我给卖了吗?你现在好意思来质问我?”
“我父兄把你卖了???”孟旷吃了一惊。
“我们刚出城没多久,我就喝了一口水囊里的水,后来就没有意识了。等我再醒来,我已经被抓了起来。难道不是你父兄在水里下了蒙汗药,把我卖了吗?”穗儿怒道。
“胡说八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孟旷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怎么不可能,去辽东根本就是个借口,他们只是想在我身上谋利!”穗儿越来越愤怒。
“他们死了!被人暗算死了!”孟旷切齿道。
穗儿浑身一撼,顿时哑然。
前方郭大友好像听到了后面有动静,回头看了一下,喊道:
“十三?没事儿吧,那女人一直在闹?”
孟旷抬臂打了个手势,表示没事,郭大友回了个手势,继续专心策马向前。
“此事以后再谈,等会儿入城,你切勿多言,也别妄想逃跑,老老实实随我们过关。”孟旷冷冷说完,便不再言语。穗儿紧抿双唇,初闻孟氏父子死讯,震惊过后,她此时内心已被悔恨与痛苦占据,根本无心去在意孟旷对她的态度了。
大约未初时分,三人终于赶回京城,从西直门入城。过关时,二人直接出示锦衣卫令牌并加密特派过所,以北镇抚司钦差身份免查入关,策马入城。马上的穗儿被蒙住头脸,只说是情报关键人物,守门官兵不敢横加干涉,连正眼都不敢多瞧,连忙放行。
入了城,郭大友寻了个人烟稀少的角落,与孟旷停下来叙话:
“十三,这女子暂时安顿在你那儿,我先回去复命。她的事,咱们不能声张,得暗中查。你知道,我单身一人住在卫所,实在不方便,还得麻烦你了。”
孟旷点头,表示同意。
“你家小妹没问题吧。”
孟旷忙摇头,表示不会有问题。郭大友了解孟家的情况,遂点了点头,道:
“这边忙毕了,我便去寻你,你看顾好这女子,别让她跑了。”
叮嘱完毕,他便与孟旷分道而行。孟旷携着穗儿一路策马往城南行去,出了宣武门,最后行至校场口,在校场二条后巷的一户人家前停下。孟旷翻身下马,抬起手臂示意穗儿扶着她下来。穗儿在马上颠了这么长时间,身子完全僵了,翻身下马时脚被马镫勾了一下,整个人惊叫一声跌落下来,被孟旷眼疾手快一把捞住,牢牢抱在怀里。
“慌甚么?”孟旷刺了她一句,便把她放了下来。穗儿惊魂未定,围巾下的面庞煞白。
孟旷用钥匙开了院门上的挂锁,先让穗儿进去,自己才牵马进来。这应当是这户人家的后院,有一个不大的马棚,只能容下两匹马。马棚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还挂着诸多的马具。院子东北角有一口井,井的不远处是茅房,正南方则是后罩房。
孟旷栓了马,便领着穗儿穿过后罩房通后院的边门,入了二进院。穿过二进院,过耳房边的甬道,进了一进院。穗儿进二进院时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等到了一进院时,味道已然十分浓郁。一瞧,正堂上挂着个匾额,上书——灵济堂,堂内布置成诊室。东西两侧厢房均是药房。院内此时无外人,唯有药房门口,有一个年轻道士正在煎药。他抬眸一瞧,发现孟旷回来了,不由高兴地站了起来,唤道:
“旷哥儿!你可回来了!”
孟旷不知何时已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挂在腰间。冰冷的面庞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道:
“暧儿呢?”
“小东家在正堂清理货单呢。”
话音刚落,正堂已跑出来一个年轻女子,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猛然一头扑入孟旷怀中,紧紧抱住她唤道:
“哥……”
“我回来了……”孟旷拥着她,轻抚她后背,爱怜道。
二人拥抱了一会儿,随即孟旷松了怀抱,引着孟暧看向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的穗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