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天(78)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在群里发照片,是杨书逸、邹鑫、婆婆和司仪站在舞台上,仍是他穿西装她穿婚纱,婆婆穿了一件喜气洋洋的红色唐装。这个环节大概是回忆两人的交往经历?照片上的四个人都在笑,同学抓拍到杨书逸与邹鑫的对视,目光温柔。
绍吴沉默片刻,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病房里的电子表显示此时是11:47分,绍吴想,婚礼应该会在一点之前结束。那么还有一个小时十三分钟。
老妈吃过饭,已经在午睡了。手机又关了机,没法打王者荣耀。
绍吴干脆从随身背着的双肩包里,取出邹鑫给他的纸袋。打开了,里面是一只宝蓝色纸盒,纸盒顶端画着两颗交叠在一起的爱心,被一只箭射穿了。这是丘比特之箭。
掀开盖子,的确是喜糖,巧克力太妃糖奶糖,由丝丝缕缕的粉色拉菲纸簇拥着,显得很精致。
绍吴剥开一颗巧克力,慢慢含着。
他一颗一颗地,吃掉了所有喜糖。
12:34分。
还有二十六分钟——为什么还有二十六分钟?
没办法。绍吴捏起一根拉菲纸,在心中默数,一。
又捏起一根,默数,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
拉菲纸足够细碎,所以足够多。绍吴耐心地捏起它们,一次只一根,然后在心里默念一个数。无非是捱过去,把时间捱过去,忍住。这有什么难的?那天晚上当杨书逸说出那个“爱”字,他竟然能忍住不去发疯地吻他——所以他相信他也能忍住之后的一切。
爱。如果是高中时的绍吴,大学时的绍吴,或是刚回母校教书时的绍吴——听到了这个字——该有多兴奋?可惜他是此时此刻的绍吴。他已经明白,杨书逸的“爱”是真的,可惜“爱”有很多种,念念不忘是“爱”,奋不顾身也是“爱”,而杨书逸的“爱”属于前者。也许杨书逸的确从他这里尝到了被爱的快乐,因此也回馈给他一些“爱”。但是这又怎么样呢?既然他不愿意像邹鑫和张老师一样与杨书逸偷情,既然他不愿意成为杨书逸感情失败的“将就”,那他就只好忍着。
打游戏也好,细数拉菲纸也好,找些办法,总能忍住。他总能忍住,忍住不联系他,不搜他的大众点评,不刷他的微博,不看他的朋友圈,不想他。像从骨头上一丝一丝地剔下血肉。
也许有一天,他能把杨书逸剔出他的生命。
第104章 凉山州
下午一点零四分,绍吴收到朱菁菁的微信。她说,婚礼结束了。
此时绍吴已经把喜糖盒子里的纸丝数清楚,总共572根,他数了9遍。
绍吴问,婚礼办得怎么样?
朱菁菁说,挺好的,杨书逸他婆婆特别开心……
绍吴回,那就好。
然后他放下手机,将那些被他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拉菲纸丝,悉数倒进垃圾桶。
两天后,一月十九号,吴燕出院了。王宇君回到成都上班,绍吴则早就向老板提了辞职,对方答应得痛快,和绍吴约好年后办手续。所以绍吴可以等到过完春节再去珠海,中间的半个多月,正好留在家照顾吴燕。她虽然出了院,但仍需静卧休息,买菜做饭之类的琐碎家务都要绍吴来做。
心理学家说,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21天。那么戒掉一个习惯呢?绍吴给自己定下一条规则,如果能忍住一整天都不刷杨书逸的微博、朋友圈和大众点评,那么他就在第二天出门买菜的时候,奖励自己抽一支烟。他暂时做不到一整天都不想他,更控制不了自己想起他的频率,但手机上的事总是控制得了的。再退一步说,抽烟和窥视杨书逸,这两个习惯他总能戒掉一个吧?
绍吴抽烟不挑,买到什么抽什么,国内的香烟大都是一盒20支。从一月十七号杨书逸结婚到二月七号除夕,其间整整二十天,他抽完了一包软玉溪。
也就是说他已经坚持了整整二十天。没有卸载微博,没有拉黑杨书逸的微信,大众点评的网址也还在浏览器的收藏栏里。如果说拉黑和卸载是无可奈何的逃避,那他偏偏想给自己选择的机会,它们就在那,他时刻拥有选择的机会,他可以选择看或者不看,当然他忍住了——好像这样的“忍住”才有意义。
绍吴偶尔会觉得自己很无聊,用得着这么虚张声势吗?像小孩子玩过家家似的。
但在他暗恋或明恋杨书逸的这些年里,他所做的事,大部分也即是如此了,忍或不忍,去或不去,都是他独自在沉默中与自己做缠斗。唯一一次例外是杨书逸的婚礼。杨书逸矜贵地给他一个字,爱。可是既然如此他怎么能看着杨书逸结婚呢?于是他落荒而逃,这算是和杨书逸共谋的结果吧。
二月七号,除夕。王宇君又回永川了,这次他开车回来,据说是借朋友的车,朋友出去旅游了。绍吴用他带回来的年货做了一桌子菜,蒜蓉基围虾,红烧罗非鱼,葱爆羊肉,豌豆尖煮丸子汤,粉蒸肉,还有一盘地三鲜。王宇君抱着手臂在厨房里施施然转了一圈,称赞道:“你这手艺可以啊。”
绍吴笑着说:“我也是在网上学的。”照顾老妈的二十天里,他学了不少菜。
王宇君把家里的每扇门都贴上红色“福”字,又在阳台上挂起两只红灯笼,红得亮晃晃的。于是过年的气氛瞬间浓郁起来,晚上七点,绍吴摆好饭菜碗筷,一家三口开饭。这是第一次,他们母子三人一起过年。吴燕举起玻璃杯,语气郑重地说:“宇君,绍吴,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咱们不管之前经历了什么挫折,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绍吴和王宇君也举杯,三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妈,小绍,”王宇君说,“祝你们新年快乐。”
绍吴说:“新年快乐!”
吃过年夜饭,王宇君切了一大盘水果,t三个人便一边吃水果、一边看春晚、一边聊天。他们分别了太长时间,可聊的事情太多了。直到凌晨两点过,绍吴一头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大年初一,绍吴和王宇君陪老妈去看电影。他们买的是上午场,打算看完之后去吃火锅。所以早上出门的时候,空气里还有未消散干净的鞭炮的硫石味,吴燕皱了皱眉,随口道:“这些人啊,说了不让放炮的,还要偷着放。”
绍吴当然也嗅到了那股味道,他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昨天的他本可以抽一支烟,但他忘记了。
于是自大年初一开始,绍吴改变了规则,坚持两天,抽一支烟。
他想如果他的自制力足够强,时间又足够长,那么,或许他能在慢慢忘掉杨书逸的同时,把烟也戒掉。这是两全其美的结果。
二月十五号,大年初八,绍吴回珠海办了离职手续,回陈一茫家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陈一茫正在法国拍广告,打了越洋电话回来,问绍吴:“你要回重庆了?”
“嗯,”绍吴说,“还是回去找工作吧……这段时间谢谢你啊,一茫。”
“跟我还客气什么,”陈一茫笑了笑,“一路顺风。”
“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
“你有好几年没回重庆了吧。”绍吴算了算,从他大三那年陈一茫去上海,至今已有四年了。
“太忙了,”陈一茫含糊道,“有空再说吧。”
“我给你带了点腊肉,冻到冰箱里了。”
“好好好——叫我化妆了,先这样啊。”
“嗯,你去忙吧。”
绍吴挂掉电话,环视他住了一年半的房间,半晌,长长呼出一口气。
三月一号,在杨书逸结婚后的第四十四天,绍吴的规则变成三天一支烟。他开始到渝北区一家留学中介上班,这份工作还是珠海的老板帮忙搭线介绍的。绍吴租了间顶层的房子,在一个有些历史的工厂家属院里,七楼,倒也不算很高。
因为是顶层的缘故,所以房子是包含天台的。闲着没事时,绍吴把天台上的杂物清理干净,半米高的荒草也一一拔除,他买了几盆仙人掌放在天台上,甚至考虑搭个雨棚,放个躺椅,这样天晴的时候,他就能优哉地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喝茶。
三月二十号,春分,朱菁菁被学校派到重庆学习,于是她顺便来找绍吴吃饭——带着她的男朋友。是个93年的男孩,比他们小两岁,去年刚刚应聘到二中,教物理。三人言谈甚欢,喝完了一瓶葡萄酒。送他们去沙坪坝火车站的路上,趁她男朋友去买水,绍吴笑着说:“这人不错,等你们结婚,我肯定包个大的。”
朱菁菁也笑嘻嘻地说:“那你是该包个大——红包。”
此时绍吴的规则已经变成四天一支,也不再随身带烟了。他觉得一切都很顺利,无论是生活,还是忘掉杨书逸的进程,都很顺利。继续下去,渐渐变成五天一支,十天一支,一个月一支——或许到了一个月一支烟的时候,就说明他戒烟成功了?
只要时间足够长,他总可以像一只长角的动物,慢慢把那只角磨平。
三月二十四号,上午,刚刚改完一份文书,绍吴正准备去拍泡杯咖啡,手机响起来。他的第一反应是昨天那个学生家长又来催了?
是珑珑。
绍吴起身,拿着手机走到办公室的阳台上。
“喂?”
“小绍哥哥……”
谢天谢地,是珑珑,不是杨书逸。
“嗯,怎么啦?”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没有哭,声音却显而易见地颤抖着,“我联系不上我哥。”
绍吴愣了一下:“联系不上?”
“前几天他说他去凉山那边出差,今天我给他打电话,手机一直关机……我、我看见新闻上说,凉山州山体滑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