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来电(31)
但其实,童秋明白,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但童秋明白,刑警大队的人,就算受伤不能在一线,也可以直接转内勤,不至于非到派出所来,可霍知行来了。
当初对方不说,童秋也没再追问,谁都有不想说的过去,不说就不说吧,就算是两口子也得给彼此留些空间。
童秋说:“当时你说你受伤了。”
“嗯,”霍知行看着外面一颗星星都见不到的夜空,声音似乎被烟雾包裹着,让童秋听得不真切,“两处伤,一处在肩膀,被子弹打穿了。”
童秋记得。
霍知行身上有数不清的疤痕,一些伤疤他认得出是怎么造成的,一些他认不出,两人第一次坦诚相见时,童秋看着对方的身体被惊着了,当时霍知行笑着问他:“怕不怕?”
童秋当时回答的是不怕。
之后有一次,大概是离婚之前,霍知行洗完澡出来,童秋盯着他肩膀的疤看,那会儿霍知行又问他:“丑不丑?”
童秋笑了,说:“英雄身上才有疤。”
就在前几天,两人约会回去,亲热的时候又聊起这个话题,霍知行问他嫌不嫌弃,他回答不仅不嫌弃,还觉得很性感。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礼貌的附和安慰,可到了现在,他是真的觉得霍知行的疤都让他着迷。
他的伤疤那么多,至于肩膀上的这一个伤,刚结婚的时候霍知行已经几乎恢复得差不多,只是不能提太重的东西,这些童秋都记得。
“那还有一处呢?”
霍知行转过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心脏?”童秋皱起了眉。
“心里。”霍知行说,“心里的伤比身体上的任何一处来得都痛苦。”
他说完,狠狠地抽了口烟,又沉默了好久,直到一支烟抽完。
童秋觉得不对劲,走过去,自己抽出一根烟点燃,烟还没送到嘴边就被霍知行抢了过去。
那人抽了一口,说:“那次行动,我们其实谁都没料到对方有枪,而且事发突然,我们连防弹衣都没穿。我当时太鲁莽,直接冲进去,被对方一枪打中了肩膀。”
童秋看着他,觉得霍知行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在闪。
他不敢确定是不是眼泪。
“当时我懵了一下,紧接着就又出现两声枪响,”霍知行转过来,眼睛里含着泪笑着问童秋,“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我一个队友,开枪打了那个打我的混蛋,可是他也中枪了。”
霍知行说:“被打在胸口,当场死亡。”
大概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或者几段非常不愿意去回忆的过去,事件发生后,需要用长久的时间磨成的粉末去覆盖关于那些回忆的每一个画面,如果可以,恨不得再也不要重新拨开灰尘。
就像当初,童秋问起做片警的缘由,霍知行也只是随口糊弄过去,一句都没多说。
那个时候,他们是相亲认识的即将步入婚姻的新人,彼此对对方抱有期待和幻想,却谁都没做到坦诚。
如今,一年多过去,霍知行越来越发现他见不得童秋难过,童秋说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学生,可霍知行又何尝不是呢?
他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人,保护不了自己的队友,他喜欢的人现在在痛苦,他的队友为了他牺牲了。
“那一枪打在他胸口,也打在了我心上。”霍知行看着袅袅的烟雾成形又散去,“那之后,我没办法面对其他人,也没办法面对自己,我觉得是我杀了他。”
童秋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霍知行,像是在面无表情地扒开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给他看。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被愧疚折磨得躲在医院不肯见人,我害怕,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人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但我还是不敢面对他们。”霍知行说,“后来,我归队,但很快就发现我没办法再继续了。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变得谨小慎微,好几次因为这个,错失良机。我去看心理医生,可问题也没得到根本的解决。再后来,我提出转职,只要我留在刑警大队,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我觉得我的队友一直跟着我,他不怨我,但我怨我自己。”
童秋摸过烟盒,也点了支烟。
“人呐,最难治的就是心病,‘愧疚’这种情绪一旦产生,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霍知行苦笑着看向童秋,“所以,其实我大概能理解你现在的感觉。”
童秋被烟呛得眼睛通红,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霍知行好像哭了。
原来大家过得都很累。
他把烟叼在嘴里,握住霍知行的手腕把人拉过来,两人面对面站着,下一秒,童秋抱住了对方。
童秋的拥抱温暖又柔软,霍知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也不知道两人究竟是谁在安慰谁。
童秋的手指重新夹住烟抽了一口后拿开,他像叹息似的说:“我们都是罪人啊……”
霍知行皱紧了眉,把人抱住:“是,为了赎罪,以后是不是应该更努力地活下去?”
童秋笑了,点了点头,把脸埋在霍知行肩上,闷闷地回应了一句:“嗯。”
因为愧疚,心生魔障,霍知行离开刑警大队调到了三湖派出所当个普通的片警,而童秋,他想了想说:“我离不开学校。”
两人放开彼此,都掐灭了烟,关上窗户,回到了茶几旁。
霍知行重新给他接了杯水,赛塞到他手里。
“过阵子吧,我想找校长聊聊,一来是道歉,二来是道谢,”童秋喝了口水,轻声说,“三来,明年我就不带班了。”
童秋来学校没两年就开始当班主任,他今年才三十三,却已经带出了两届高考生,这在他们学校是少有的,他喜欢当班主任,因为喜欢陪着孩子们成长的这种感觉,有人觉得五年是一个轮回,有人觉得十年、十二年是一个轮回,但对于他来说,三年就是一个轮回,在每一个轮回里成长的不仅仅是学生,还有他自己。
老师与学生是互相成就互相陪伴的关系,他爱这种关系。
只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必须得暂时停下来了,他走不动了。
坐在他身边的霍知行用力捏了捏他的腿对他说:“我支持你一切的决定。”
童秋看向霍知行,今天这个人没穿警服,就是再寻常不过的样子,曾经童秋觉得自己对脱下制服的霍知行没什么感觉,至多当他是个好人,在心里把“好人卡”发了一张又一张,可是这个晚上,他突然发现,这个人不管是否穿着那身衣服,都足够让他觉得安心。
第32章
自从肖可然出事之后, 学校里气压就变得格外低, 但好在, 她那个乐忠于吃女儿人血馒头的爸爸总算不再来学校闹了, 秩序终于慢慢恢复。
一切都好像重新回归了风平浪静,但实际上, 发生过的事无法抹去, 离开的生命再回不来。
童秋有时候坐在办公室会发呆,肖可然自杀前写给他的信就放在抽屉里,他再也不敢碰。
他已经跟学校申请了明年不带班,只做两个班级的任课老师,一开始领导会劝他, 后来见他这么坚持, 也看出他状态需要调整,就不再勉强。
“童老师又发呆呢?”
一听见这说话声,童秋回了神, 一抬头看见那嘴巴跟脑子都挺毒的老师,当即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笑着说:“薛老师没课了?”
这时不时就夹枪带棒讽刺童秋的老教师摘了眼镜,又端起了水杯:“没了,不过我说啊, 刚才我从你们班门口过,那学生一个个死气沉沉的,你别给他们太大压力。”
“我哪儿能啊, 他们就是高考近了,课间也不闹了。”童秋收拾东西准备去班级陪着大家上自习, 他可受不了跟这位独处。
“你也就那么说,要不是压力大,能出那事儿么。”
“……”童秋都把书抱在怀里了,听他这么一说,重新放回去,站在桌边笑着说,“薛老师,您这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啊,我这好心提醒你,你还不乐意了。”薛老师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愿意听别人劝。”
“不是听不听劝的问题,您拿肖可然说事儿,不太好吧。”
“我老早就说,现在这帮孩子们都被家里宠坏了,一个个心理承受能力低着呢,说不得碰不得的,动不动就跟你玩自杀,你对他们别太严格。”
童秋火气已经窜到了头顶,眼看着就冒烟了,平日里这老师就是喜欢在人背后说些闲言碎语,尤其是爱拿他说事儿,他的性取向、他的婚姻、他的教学方式,现在都说到他自杀的学生身上来了,童秋真的忍不了了,他也是有脾气的。
“薛老师,我一直挺尊敬您的,当年我在五中上学的时候您就已经是这儿的老师了,虽然没教过我,但自从来这儿工作,我也一直当您是我的老师,”童秋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别爆发,“可是您说话是不是有点儿过了?您就是这儿的老师,我不信您不知道肖可然自杀的原因,所以现在是让我背着这个锅,让我担着害了学生的骂名是吧?不仅我担着,我学生也得担着,她自杀是因为心理承受能力低,那您想过她都承受着什么吗?您平时对我冷嘲热讽也就算了,但别带上我的学生,他们跟您没关系,谢谢了。”
说完这些,童秋也不走了,直接把书往桌上一摔,重新坐下,又翻开了书该干嘛干嘛。
他凭什么跑啊?
明明对方才应该是那个因为尴尬离席的人。
薛老师已经习惯了说别人闲话,这些年了鲜少有人直接当着面怼他,其实大家不过是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他反倒是觉得大家被他说得没话说。
这回,踢到了一块铁板,脚指头疼得他脑门直冒汗。
这薛老师张张嘴,想说点儿什么,结果看着童秋板着脸在那儿忙活,闭嘴了。
童秋心里一下子就痛快起来,他向来不喜欢跟人吵架,但学生是他的底线。
傍晚的时候,童秋接到他妈的电话,自从学校出事儿之后,他妈就只有最开始打了个电话简单问了问怎么回事儿,这隔了几天又打过来,听童秋说学校那边在跟家长协调,童秋妈妈也松了口气。
“我都吓坏了,”童秋妈妈说,“你爸不让我天天问你,怕你压力大,心情不好。不敢问你我就只能给小霍打电话,得亏有他在你身边,我还能安心点。”
这几天他确实一直跟霍知行在一起,那人不管是几点的班,下了班就找他报道,就跟上班打卡似的,晚上也不回家了,从派出所出来就直奔他这里,童秋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跟霍知行提了同居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