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来电(30)
可是现在,童秋崩溃了。
“我真的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童秋一只手捏着啤酒罐,一只手攥着霍知行的衣襟,他太用力,剩下的半罐啤酒顺着开口流了出来,弄得他满手都是。
霍知行的手指给他揩着眼泪,轻声说:“哭吧,我在呢。”
当他最脆弱时,霍知行发现自己能给的就是一个怀抱一个肩膀,一双能安抚他、给他擦擦眼泪的手,至于事情本身,他无法参与,也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可他同时也相信,童秋不会一直消沉下去,他只是需要发泄。
童秋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到后来,他直接窝在霍知行怀里一边喝酒一边掉眼泪。
后来他躺在霍知行腿上睡着了,滴酒未沾的霍知行小心翼翼地把醉鬼抱回卧室,塞进被窝里。
他收拾好了客厅,又给何宏涛打了个电话询问邹凯的消息,然而没有任何进展。
他回到卧室,留在童秋身边,睁着眼,陪着不安的童秋度过了这一个晚上。
童秋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霍知行给他做了早餐,又给他想办法消肿。
“头疼。”童秋说,“我得找找家里还有没有镇痛片。”
“以后可不能这么喝酒了,”霍知行看着眼前惨兮兮的童秋说,“待会儿冯凯文见了你,又得以为我家暴你。”
童秋笑笑,没说话。
吃完饭,换了衣服,两人一起出门上班,分开的时候霍知行说:“有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
童秋点点头:“放心吧,我也只能在你面前这么丢人了。”
童秋进校门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学生,可是当他站在班级门口,发现所有人还没到上课时间就已经都在安安静静地低头学习了。
也不知道学进去没有,反正谁也不吭声。
冯凯文仰头看看他,童秋说:“冯凯文过来一下。”
童秋带着冯凯文到走廊尽头说话,问他:“大家怎么样?”
班主任在的时候和不在的时候,同学们肯定是不一样的,这跟他们与老师关系好不好没有必然联系。
“呃……就是”冯凯文说,“没心思学习了是肯定的。”
童秋怕的就是这个。
“童哥,我听说肖可然是因为受不了她爸打她是吗?”冯凯文说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大小伙子,直接红了眼睛,“其实有一次我都看见了,就在学校门口,我们晚自习之前的休息时间吃完饭回来,看见她爸抓着她头发把她拖进旁边小区的楼道里了,然后我跟阚悦就跑过去拉架,不知道为什么,她爸骂她的话特别难听。”
这些事,童秋从来都不知道,听着冯凯文说起,他心里那种针扎一样的疼,又来了。
“下午自习课开班会,你跟大家说一声。”童秋说,“这段时间学校可能也会不太安宁,作为班长,我不在的时候你尽量压着点儿,别让班里出什么事儿。”
“放心吧。”冯凯文说,“童哥,你呢?你没事儿吧?”
童秋疑惑地看向他。
“我们其实最怕的是你不教我们了。”冯凯文耷拉着脑袋说,“昨天听别的班学生在说,出了这事儿老师要负责,我们不能让你走,要是有人难为你,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突然间,童秋又想起了自己的老师说过的那句话,最骄傲的是多少年之后走在路上还有学生认得自己,最骄傲的是他的孩子们一直都站在他身边。
“我能有什么事儿,”童秋说,“你们马上都要高考了,我还得等着你们给我争口气呢!”
冯凯文猛劲儿点头:“那你放心,咱班的成绩一定在我的带领下稳中有升!”
童秋笑了:“那最好是。”
“童哥,我还有个问题。”冯凯文问,“你说死了真的就解脱了吗?可是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再忍一忍不就过去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童秋也在想这个问题。
好像很多事情对于局外人来说都是“忍一忍就过去了”,殊不知,身处其中的每一天对当事人都是痛苦的折磨。
另外,像肖可然,她在遗书里写:我一点都不期待未来,我只想死得热烈。
字里行间,写满了肖可然对生命的失望以及她想报复的心情,她要以这种方式来给她的家庭一记重拳,可是,真正接到这记重拳的究竟是谁呢?
“没有人能对别人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或许我们了解到的还不及她真正痛苦的百分之一,明白吗?”
冯凯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回去吧,我去趟办公室,有什么事一定立刻找我。”
“好,童哥你也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冯凯文对着童秋鞠了一躬,转身回了教室。
童秋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外面。
已经是四月中旬,春天来了,阳光正好,绿意勃发,可是他的学生却以这种方式选择在这个春天离开,那个女生甚至没有等到今年第一朵花开。
对面的花坛里种着两棵桃花树,他们这里偏北,桃花树每年到五月才开,花期很短,桃花一开,学生们就抢着在课间去拍照,尤其是高三的学生,甚至把那当成了一种标志——桃花开了,高考就不远了,离他们解放的日子也不远了。
童秋记得刚入冬的时候他看见肖可然站在光秃秃的桃花树前面,于是过去聊天,肖可然当时说很期待桃花树新一轮的花期,因为那时候春天就真的来了。
只可惜,她没有等到。
为什么不等了呢?
童秋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摸了摸口袋,突然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烟。
第31章
肖可然的事情也影响到了其他人, 尤其是那个路过却被吓得住院的学生。
对方也是个高三的孩子, 这个时候出这种事, 真的是飞来横祸, 肖可然的事情从法律上来讲学校没有责任,但是这个孩子的意外却是学校要负责的。
安顿好自己班上的学生, 整理好情绪, 下午的时候童秋跟着几个老师去探望了一下因为肖可然而住院的那个学生,回来的路上接到霍知行的电话,两人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因为肖可然的事情,再加上肖可然父亲带人来闹,学校不得不暂停晚自习, 让大家早早回家。
童秋不习惯这么早下班, 五点多走出校门,看了眼日期和星期,意识到霍知行今天要八点才下班。
他给对方发了条信息, 说先回家等他。
霍知行这一晚上忙得不行,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快九点。
他换了衣服,跟赵和宇简单交待了几句就直奔童秋家去了。
霍知行知道,这几天童秋状态不好, 这么晚了,索性买点儿吃的直接带上去,他拎着东西走进小区, 到楼下的时候一抬头,竟然看见童秋开着窗户趴在那里抽烟。
童秋已经戒烟多年, 自从当了老师就没抽过烟,今天实在心烦,回来的路上买了一包。
他趴在窗台上,不知不觉就抽完了大半包,听见敲门声的时候愣了一下,烟灰散得满窗台。
掐灭了烟头,挥挥手,想散散烟味儿,但意义不大。
他过去开门,霍知行一见到他就被烟味儿呛得皱了眉。
霍知行偶尔抽烟,但烟瘾不大,以前在刑警大队的时候一天能抽一到两包,后来到了派出所,没那么大压力了,抽得更少了,到了跟童秋结婚的时候,发现童秋不抽烟,自己也就开始有意识地控制着。
“抽烟了?”霍知行问。
童秋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低着头,甚至没好意思回应。
“我想着太晚了,你最近又累,就买了东西上来吃。”
童秋点点头,侧过身让人进门:“我还以为你忙,今天晚上不能见我了。”
其实很奇怪,两人如今虽然亲近,但关系仍没挑明,见与不见又能如何呢?但童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霍知行身份的原因,警察嘛,总是让他觉得这个人在他就很安心。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霍知行竟然成了他的定心丸。
“今天是挺忙的,都没来得及回你消息。”霍知行把手机掏出来给他看,“抓人的时候屏幕都摔碎了。”
童秋伸手,用掌心蹭了蹭那碎得惨烈的手机屏幕:“辛苦了。”
霍知行笑笑:“为人民服务么!”
他随手揉了揉童秋的头发说:“来,吃饭!”
两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像是之前喝酒时一样,并排坐在茶几前。
“我们那片儿有户人家是出了名的,”霍知行见童秋情绪依旧低落,平时从来不聊工作的他想尽办法找话题,想说点儿新鲜事儿给对方,“男的家暴,每次他媳妇儿都报警,来了之后,我们调解,说关人,他媳妇儿又不同意,闹,不让我们关。”
童秋看向霍知行,霍知行见他感兴趣,继续说:“月月都得这么闹几回,打从我来了这个派出所,跟他们两口子最熟悉。”
“家暴为什么不离婚呢?”童秋皱着眉问。
“赵和宇劝过几回,那大姐身上都是伤,他劝离婚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霍知行摇摇头,“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吧。”
童秋想起了肖可然,那个从小被父亲家暴又被母亲冷暴力的女孩。
“也有可能是真的没办法。”童秋喝了口水,“大家活得都很身不由己吧。”
霍知行放下筷子,给他添水:“人啊,人一共能活多少年?满打满算,一百年都是长寿,尽可能让自己好过点吧。”
童秋明白他这是在劝自己,接过水道了谢,冲着对方笑了笑。
“知行,我今年送走这批孩子之后,不想再继续当老师了。”
霍知行刚坐下,听到他这话,愣住了:“怎么了?就因为这次的事儿?”
童秋双手捧着水杯,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他看着透明的水,轻声说:“算是吧,我觉得自己不够资格。”
霍知行沉默了很久,过了好长时间,问:“还有烟吗?”
他来之前把自己的烟放在了单位,因为觉得童秋可能讨厌烟味儿,索性带都别带了。
“有。”
“我抽一根。”霍知行的手压着童秋的肩膀,借力站起来,然后走向窗台,点了根烟。
童秋依旧坐在那里扭头看向他,对方倚在窗边,对着外面吐烟圈。
“我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调到派出所来吧?”
结婚之前童秋问过一次,霍知行只说是因为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伤,至于执行的是什么任务,受的是什么伤,对方一字未提,他也没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