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1937(19)
注1:记得安乃近出现于一战后的德国,主要用于退热,对头痛、牙痛、肌肉痛等等都有效,现在也是处方药。
第十三章 :受困上海(7)上
1937年11月17日,傍晚
伊藤浩司待其他人走后,便轻轻坐在艾文的床沿目不转睛地凝视他。
“艾文……亚伯……”他对着一个现在不会回应他的人轻轻咛喃,就好像这是一句咒语、一句魔法,只要他念出来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就会苏醒似的。
他的眼神不如平时阴郁,也没了多少犀利感,只要看着沉睡的艾文就能使他浑身放松。
“艾文·亚伯……”他再次念出这句咒语。
美国医生的那对浓密纤长的睫毛纹丝不动、呼吸均匀,即使如伊藤浩司这样不懂医学的军人也能看出他的身体在慢慢好转。
“如果你知道是我救了你,你会不会感激我?”伊藤浩司牵起他那只没有吊针的右手打量着……白皙修长的手上有几处薄茧,这是一只长期拿手术刀的手,此刻,手背上却晕染了淤青和针孔,几天连续挂水使得手背青紫一片、冰冰凉。
“法兰克·伊利亚德先生会告诉你事情的经过,但你不会感激我,你肯定不会感激我……你认为我是想拉你加入,所以你会说我这般殷勤是因此目的。”伊藤浩司就这样对着艾文自言自语,还觉得挺愉快,勾起嘴角想了想又道,“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这个目的。”
他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摸了摸放在上面的精美陶瓷茶壶,果然还有些滚烫。伊利亚德先生洋馆里的仆人很敬业,房间里的茶水永远是温热的。
他把还有些滚烫的上好红茶全数倒进了空置的脸盆里,毫不怜惜这一壶的西兰红茶,然后把毛巾丢进去浸湿,待毛巾变热后才撩起来拧干,最后敷在艾文那只布满淤青的右手手背上。
伊藤浩司的母亲身子羸弱,吊针挂水与她常伴,他记得小时候父亲就是用热敷来替母亲的手背消除淤青。
他一手握住他的手心,一手轻轻压着热毛巾,眼睛盯着艾文消瘦的脸庞。
只是这样的动作好似定格,房间里再也没有人说话。直到毛巾渐渐冷却,伊藤浩司才把目光收回。刚要取下毛巾的时候手心里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
他欣喜地看向躺在床上的美国医生,亦如扇子一般的睫毛开始微微扑闪。
“医生?”
艾文的蓝眼睛缓缓睁开又关上,数次之后才听他虚弱道:“陈……”
“什么?”声音实在太轻,使得伊藤浩司不得不微微倾身去听。
“陈……雨……”艾文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他又缓缓眨了好几次眼睛,渐渐地眼前不再模糊,“……伊藤……大佐?”
伊藤浩司瞬间勾起嘴角,只是那双眼睛又变回了平时的阴郁。他发现这个美国医生醒来后的第一个发音居然不是他的母语,而是中文:“很荣幸您还认得我,医生。不过……您方才似乎把我看成了别人。”
“……”艾文沉默不语,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伊藤浩司似是不以为意,起身拉了两下铃绳。不出半分钟,霍尔管家轻轻敲了两下推门而入。
“……上帝啊!”当他发现艾文正睁着蓝眼睛看着他时,霍尔管家匆匆合上房门便往楼下跑去。
不一会儿,法兰克、向映岚、李苒都出现了,就连被命令待在楼下的田中秀一也跟了进来。
第十四章 :受困上海(7)下
伊藤浩司不禁在心中嘲讽这个医生到底有多讨人喜欢,虽然这几个人完全带着不一样的感情……
医生的法国朋友对他的确忠诚,要不是身旁的中国女人,伊藤浩司甚至怀疑这个法国人其实对艾文·亚伯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不过这个法国人似乎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这点会让法兰克·伊利亚德完全扼杀那种想法。
而中国女人向映岚对医生非常欣赏,并且带着感激之情。这个女人其实有很多地方与医生有点相像:不是外貌,而是性格。伊藤浩司早在进门时就发现这个中国女人和那个中国少年一样对他们心存厌恶和仇恨,只是她很好地掩饰了,但那眼神却与医生如出一辙。他们从不会用嘴巴说出自己有多憎恶,然而他们清澈的眼神早已暴露了他们内心的倔强与固执。
想到此,他不由看着法兰克讽刺一笑。
那个有什么想法都会表现在脸上的中国少年对医生非常崇拜和依赖,伊藤浩司可以推测出这个中国少年在他独立前都会一直粘着医生。
至于他的副官田中秀一……哼!如果可以,他会当场毙了他。事实上田中是个尽职又听话的好副官,杀人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在艾文·亚伯医生的事情上他已经越界几次了。哪天他觉得田中不再受他控制,即使要写报告也会找个理由把他解决了。
伊藤浩司退到墙边看着众人兴奋地围在医生的周围感到很有趣。他的副官站在他的身旁,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艾文·亚伯,浑身都在激动地颤抖。
美国医生消瘦苍白的脸上面带微笑。他的确是个心灵纯净的人,伊藤浩司从一开始对他的怀疑到现在的肯定,但也正因如此才特别想把他拉进来。艾文·亚伯视他们为洪水猛兽,然而像他这样的人却是很容易沾上任何颜色的……
你越是想划清界限,我越是要将你拉入泥潭。
如果你哪天染上颜色,艾文·亚伯,那一定是因为我,伊藤浩司。
“上帝!我的朋友你终于肯醒了。”法兰克非常激动,然后对着他的管家道,“班吉,快把马艾尔叫回来,快!”
“是的少爷。”管家匆匆离开了房间。
“太好了亚伯医生。”向映岚顿时舒一口气。
“艾文!艾文!你答应过要教我医术,怎么可以躺这么久!”李苒叽叽喳喳假装不高兴道。
“求你们饶了我吧……你们吵得我头疼……”艾文笑着求饶,怎料他这一句玩笑让所有人都噤声了。
他们都知道艾文被砸出了脑震荡,之前还高烧不退,所以没有人再敢惹得他头部不适。
“既然医生已经醒了,那我想我们该告辞了。”伊藤浩司在这时走上前来,对艾文微笑道。
“大佐先生,你可以与你的副官留下来用过晚餐再走。我想玛丽娜快完成了,要知道她的手艺非常精湛。”法兰克出于待客之道,邀请两个日本人共进晚餐,顺便夸了夸玛丽娜。
“您太客气了伊利亚德先生,我们只是来探望亚伯医生的,不想劳烦你们另外准备。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医生,祝您早日康复。”他对在场所有人鞠躬行礼后便走了出去,紧跟在后的田中秀一忍不住又向艾文瞄了几眼才罢休。
然而艾文对他们视若无睹,微微闭着眼睛好似两个日本人是空气。
“法兰克,麻烦你让玛丽娜给我准备一份流质食物,我现在不易吃固体。”等两人走远后他才虚弱道。
“嘿!你现在是个病人,怎么还要指使我做什么?”法兰克假装不满道。
“可我是个医生,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
“那么我想说……医生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差的病人!”
法兰克的话引来两个中国人的笑声,就连艾文也是无奈一笑。
“映岚,麻烦你去厨房通知玛丽娜。李苒,我想与我的朋友单独谈谈,你可以先去餐厅等晚餐摆上桌。”法兰克突然严肃道。
李苒有些不满,但还是跟着向映岚出去了。
“你能不能再让我睡会?”艾文微笑道。
“你已经睡了五天了我的朋友,不需要再睡。我有话对你说,麻烦你洗耳恭听。”
“好吧!好吧!我的朋友。”
法兰克坐在原本为伊藤浩司准备的椅子上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留在上海,还是回美国?虽然现在暂时走不了,但等过些天这里的机构重新整治运营,你要回去,那些日本人不找些正当理由可是拦不住你的。”
“……”艾文沉默了,因为他真的忘记要回美国这件事,他想去南京,可他现在却不愿意看到法兰克烦恼,也许他应该等病好了以后去寻求另一个人的帮助……
于是他道:“我想暂时留在上海。”
“很好!很好!你总算理智了一次。等这里的一切稳定下来,我会为你安排回美国的。当然,如果你想长期留在这里我也非常愿意。还记得霞飞路的诊所吗?我还为你留着呢!”法兰克非常满意艾文的回答,就好像他的朋友难得一次的妥协,便使他倍感优越。
“不过我还得提醒一句,你留在这里可能会受到某些打扰。”
“你是指……”艾文的心中有数。
“是的,那些日本人,那个日本军官……伊藤浩司大佐。要知道你昏倒的时候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后果真的不敢想象。”
“什么意思?”艾文疑惑不解。
“我必须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你,艾文。”法兰克一脸严肃。
第十五章 :受困上海(8)上
1937年11月12日,回忆
艾文突然倒在法兰克的面前,让他们大惊失色。
“艾文!”法兰克马上跪在他身前查看状况,“怎么回事?”
一旁的向映岚被吓坏了,捂着嘴巴惊慌失措。
“他发烧了!”李苒出生中药铺又学过简单的护理,他马上发现艾文呼吸急促、体温非常高。
“……霍乱!他得了霍乱!”不知谁突然惊恐地大声道,顿时场中一片慌乱,那些法国警察像被打了鸡血似的把栅栏重新架起,排成一排筑起人墙。
“你们做什么!”法兰克愤怒地对那些警察大吼。
“他得了霍乱,我们不能放他进去。”法国警官义正言辞道。
“他没有得霍乱!他只是劳累过度!”李苒霍地站起身,心急火燎,“他的头部受到过撞击!他没有呕吐腹泻!他没有得霍乱!没有!你们必须马上放他进去,他需要就医!”
“不行!在确诊他没有得霍乱之前我们不能放他进去!”法国警官用蹩脚的中文吼道。
“他没有!艾文不是都跟你们说过霍乱的症状了吗?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李苒都快急哭了,他虽然不懂得太多,但他知道这种急性高烧如果不赶快得到救治就来不及了。
“你们都是知道的不是吗?这不是霍乱!”李苒对着纷纷后退的难民们大吼,“他没有呕吐、没有腹泻!”
“可……可是他发烧了……”有个难民说道,却是底气不足。
“是啊!他发烧了!我听说得了霍乱的人会高烧不退。”
“好像是这样……”
“我也有耳闻!”
这些人的附和如同一道道诅咒,他们的无知狠狠割着三人的心,一群人的冷漠与自私是多么残酷。法兰克愤怒地瞪着他们,向映岚颤抖着用手帕不停地为艾文擦汗。那些受艾文诊治过的人们竟然在此刻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
严老板正在与那些法国警察交涉,然而他们频频摇头,说什么都不愿放行。
“法兰克,我们把亚伯医生移去公共租界西区的医院吧!”向映岚突然对法兰克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