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岸阔在车上搜寻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笔记本,征求到边迹的同意后,从里面撕下一张纸,垫着本子,放在腿上写字。
边迹心无旁骛地开车,没看到他书写的内容。
严岸阔写完后将纸对齐折好,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新《检查单》,收好。”
第0026章 会拥有很多很多糖果
边迹狐疑地看了一眼摆放的位置,正好交通指示恢复绿灯,便继续往前开。这一路不算畅通,赶上晚高峰,几百米的路足足开了十几分钟。边迹看起来很认真,一言不发地盯着前边一辆桑塔纳,嘴唇抿得紧紧。
严岸阔看在眼里,试探道:“心情不好吗?”
边迹侧头,勉强笑道:“没有。”
“抱歉。”严岸阔莫名开始道歉,“我说话不太有分寸。”
边迹倒不习惯他这样,奇怪道:“你道什么歉?”
“我们所的小姑娘说过,我严肃的时候很凶,讲什么话都显得很重。”严岸阔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这个不高兴。”
边迹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冷脸完全是因为别的事:“不存在的。”
严岸阔求证道:“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边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对谁都是礼貌带笑的,所以他也不懂严岸阔是怎么看出自己情绪不对。正巧前面塞车路段已经走完,边迹一脚油门开进停车场,熟练地开启自动泊车。
“在想……”倒车入库后,边迹短暂地靠在座椅上,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就连你也听得出来我的嗓子不对啊。”
严岸阔没说话,等他继续讲。
边迹仰在椅背上,忽然歪过头,怔怔地问:“那为什么她没有。”
沉默只有两秒,边迹便搓搓脸颊,笑着说:“到啦?下车下车!”
严岸阔却并没有动,他问边迹音响是否还能播放,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拿出手机,问:“介意我连一下蓝牙吗?”
边迹当然不会介意,于是严岸阔将车载音响连上自己的音乐软件,把声音调大。
正在播放的是一首蓝调布鲁斯,节奏像进退有度的华尔兹舞曲,间奏里有许多吉他与萨克斯风的合奏,非常符合边迹的口味。
刚刚不愉快插曲砸下的小坑被鼓点一下一下填平了,边迹渐渐忘记那些烦心事,被这首歌吸引:“它叫什么名字?”
“Powerful Stuff.”严岸阔说。
边迹觉得,严岸阔在念英文歌名的时候声调比平时更低,还带着一点点沙砾感,像被风刮过的沙漠。
是很安静的歌,边迹静静地听着,评价道:“好听的。”
这首歌全长三分半,严岸阔就一言不发地陪了边迹三分半钟。等到最后一个吉他音收尾,严岸阔自行解开安全带扣,问:“走吗?”
边迹笑着说:“好。”
上楼时会经过一家便利店,严岸阔让边迹稍等,自己要进去买点东西。边迹以为他缺什么日用品,便站在门外等。
没一会,严岸阔出来了,手里攥着一个小铁盒,脸上带着像高中生要找暗恋对象聊天前那样克制的笑。
边迹好奇道:“你手里是什么?”
“刚买的。”严岸阔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张开五指,露出带着某个品牌logo的小铁盒,“润喉糖。”
“……”边迹无奈地笑了,“你是什么哆啦A梦的口袋吗?”
严岸阔谦虚地说:“碰巧爱买一些日用品。”
“谢谢。”边迹不跟他客气,但接下润喉糖后,决定还是解释两句,“不过,严律师。”
两个人并排往外走,严岸阔帮他打开便利店的门,站在外面,探究地看着他。
边迹走下楼梯,指着五楼为二人确定好最短路线,才继续讲:“其实你不用很担心我的嗓子。咽喉炎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小时候我也经常感冒发烧,都是什么药没吃就好了。”
严岸阔越听,眉毛皱得越深,边迹仍旧笑盈盈的,云淡风轻地说:“而且我不怎么吃糖的,所以以后你不用给我买这些啦。”
当事人注意到,律师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颇有些他刚刚自认的“凶”意,便自觉住了嘴。
严岸阔一言不发地摁下楼层,碍于狭小空间内人太多,边迹没敢问他怎么回事。直到电梯上到三楼,严岸阔才开口。
“边迹。”
“嗯?”
严岸阔像第一次哄哭了的小孩子那样,耐心里带着一丝手足无措,低头在边迹耳边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以后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糖果。”
边迹愣了下,随即将口中的润喉糖咬破,品尝完舌尖的甜后,笑着说:“严律是不是把我当小朋友啦?”
严岸阔很认真地看着他,没有理会边迹瞎讲八讲岔开的话,而是郑重地接上自己上一句:“还有很多很多的爱。”
也许是电梯间过于拥挤和暧昧了,边迹觉得自己这时候胆大一点就应该吻上去。
然而他的嘴角也许还留有硬糖的薄荷味道,周围有许多陌生的乘客,且这该死的电梯还有三秒钟就要到达楼层,所以边迹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说了一句“谢谢”。
电影院在商场顶楼,边迹精心选择了一部众星云集的剧情片,有天王级别的港星坐镇,他觉得严岸阔应该会喜欢。
他跟严岸阔见面次数已经不算少,人生海海,没人想浪费时间在无效社交上。一个普通介绍人能在几个月之内频繁约到这位律师的时间,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并不认为这是无效。
电影全长两个多小时,临近春节,上座率还可以,多的是带着老人小孩来看的人。可惜结局不算合家欢,正义的审判迟来了十年,受害者死伤大半,男女主角也没得圆满,所以散场时很多观众都在抱怨,说它过于阴郁了,不适合过年这种氛围,评分估计也不会太高。
边迹其实很喜欢电影中带了些遗憾的收尾方式,又担心严岸阔不看好它,毕竟是自己选的影片,又是第一次单独出来看电影,边迹多问了一嘴:“你觉得结尾怎么样?”
“很现实。”严岸阔这样评价道,“但还是有点理想化了。”
边迹继续问:“怎么说?”
“多的是人连迟到的审判都等不到。”严岸阔讲话残忍,边迹认为这是他的职业使然。
做律师总会见到许多反目成仇和人性恶,就连代理过程也是在法与情之间不断博弈,很难说对世界产生多浪漫的希望。
边迹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他与严岸阔截然相反。
“我反而觉得,它残忍过头了。”边迹说,“很多人本来不必死,主角也没必要分开。在一些选择节点上,他们只要偏一步,就能圆满了。”
严岸阔这才笑了笑,“但是编剧不允许。”
边迹也跟着笑了:“这也是创作的魅力。”
“没错,不同人写出来的东西都会有不同的走向,给不同的人看,也会得到不一样的反馈。”
“你们在庭上也会这样吗?因为预设了立场,所以得出的结论也截然不同?”
“肯定会的。”严岸阔说,“我们永远为自己代理的立场服务。”
边迹问:“不应该是为正义服务吗?”
“这样说也没有问题,”严岸阔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问题,答起来没有犹豫,“但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即便是世俗眼中的过错方,也不是没有翻案的可能。”
边迹想了想,问:“可是……如果连你自己都不认同委托人的做法,还会为他辩护吗?”
“即便是罪大恶极的嫌疑人,也有申诉、辩论、获得公平判决的、作为人的权利。规范审判程序,保障多数人的公平,这是法律的工作。”严岸阔耐心解释,“阐述事实,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为当事人争取他应有的权益,这是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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