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苔岑靠回到椅背里,看向前方:“刚刚盛欣阳跟你说什么?”
夏赊雨瞥了他一眼:“他问我刚刚说的再给他一次机会,我能不能考虑。”
“你怎么讲?”
“我说我不考虑。”夏赊雨没什么表情地回答。
“为什么不?”傅苔岑问,“对不起,我有点好奇。当然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夏赊雨沉吟了一会:“我太了解他。他热衷于追求新鲜感,他会因为这个很轻易喜欢什么,又很轻易地厌倦。我觉得只是因为多年不联系,他又觉得新鲜了。”
“这算一个原因。”傅苔岑想了想,“但是这都是‘你觉得’而已,听上去分量还不够。”
“嗯。”夏赊雨说,“可能关键还是因为他本质并不认可我的生活方式,就是,可以不同,但应该认可。就好比他赔钱了就可以拿着家里的钱到这里避世,可我不行,我父亲身体不好,我需要工作,需要有稳定的收入,也需要自我认同感。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傅苔岑看着他开车时沉静的侧脸,觉得好像可以触及到有条不紊的外壳里一点极易失序的部分——他是一个不能够出错的人。
“大概能明白。”傅苔岑回答,“恋爱是不同人的结合,习惯、观念自然也不尽相同,但首先要彼此认同、支持。”
“嗯。是这样。”夏赊雨觉得他总结得很好。
“那你这样回答以后,盛欣阳怎么说?”
“以他的性格,他自然有点生气,就说我不该跟你去露营,为了签个版权不至于。”
傅苔岑笑了:“是啊,不至于,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来?”
“我得来。”夏赊雨抿了抿嘴唇,“因为我想要跟你解释一下。”
傅苔岑心有所感,降下车窗,点起根烟慢慢地抽了一口,手腕搭在窗沿上,才继续问道:“想解释什么?”
湖边的观赏点人还不算多,将车在车位停好,夏赊雨熄了火。
“想好好谈谈你。”
“谈我?”
“你的新书。”
傅苔岑云淡风轻地:“新书怎么了?”
“我过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件事。我真的没有……”
傅苔岑笑着打断了他:“我在电话里不是就跟你讲,我知道。”
“傅老师。”夏赊雨认真地说,“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傅苔岑静了静:“好,你说。”
夏赊雨深吸了一口气:“我复盘了一下最近所有的事情,我承认我在里面的角色确实非常奇怪。”
“在酒吧第一次碰面,就是你被关鸿算计,然后我通过送你回家跟你拉近关系,得到信任,之后出入雅漱,了解你的写作和工作,然后你落选,新书的内容外流,看起来我就像是被特意安排进来的。而且我看起来很执着于赚钱,好像也说不上有什么底线,如果从你身边挑一个最可疑的人,也一定是我。”
“但,真的不是。”夏赊雨认真说道,“我受不了被怀疑,哪怕只是一丁点,这就是我要千里迢迢跑到这里跟你当面说的原因。”
“这回说完了?”傅苔岑的目光隔着烟雾松松软软地看他,没有丝毫意外。
其实还预备了些别的解释要讲,但被傅苔岑这样笑盈盈望着,好像突然都没有再多言的必要。
“说完了……”
“不瞒你说,你讲的这些我都想过。”
此言一出,夏赊雨的脊背立刻蒙上一层冷汗。果然不是他多虑,傅苔岑看上去浪漫不羁,其实心思缜密,对于这件事显然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
傅苔岑指尖敲着窗沿继续说道:“不过最后我想,如果是关鸿安排你来我身边,我反而高看他一眼。”
很难跟上对方的脑回路,夏赊雨问:“为什么?”
傅苔岑笑了下:“因为你确实是我会喜欢的类型,他很有眼光。”
“……”
又开始不正经了
“但是显然他没有。”傅苔岑掸了掸烟灰,“而且你也不会这样做。”
夏赊雨奇怪道:“你就这么确信?”
傅苔岑没有直接回答,一根烟抽尽,他觉得有些气闷,打开车门邀请道:“下车走走?”
外面是湖水边广袤的青绿色草地,还未到深夏,草长得不高,两个人顺着石板路往湖边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片刻后,傅苔岑突然另起炉灶:“七年前,我在沪大开过一场签售。你和盛欣阳是不是去过?”
夏赊雨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盛欣阳是傅苔岑的狂热读者,签售会又恰好在学校里举办,自然不会缺席,他当时虽然不读傅苔岑的书,但也陪着一起去了,场内还有几位其他作家,读者如云,他实在懒得去挤,就站在外面的台阶上一边背单词一边等。
“嗯,当时我好像还远远看过你一眼。”夏赊雨回答道。
傅苔岑似乎对过往的一幕偶然交集很感兴趣:“你感觉我怎么样?”
夏赊雨仔细回忆过,发现非常模糊,只能如实作答:“呃,印象就是个子很高,衣品不错。”
“别的呢?”
“没看清……”
“……”傅苔岑语塞片刻,才继续说道,“那天傍晚我中间出来抽烟透口气,看到小路上有人在打架。”
这个开头并没有唤起什么,夏赊雨有些迷茫,完全是想不起来的样子。
傅苔岑观察着他的表情:“后来我才知道,是有两个高年级的学生在那里卖假的签名书,还是盗版,快要成交的时候,被一个低年级的小子给搅黄了,结果被带到小路上揍。”
“别看这小子乖乖静静的,竟然战力不俗,把那两个也打得站不起来。不过自己还是挂了彩,将破口的嘴角一抿,俯身抄起书包和掉在地上的课本,卫衣的绳坠一长一短,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他至今还能准确回忆起那日夕阳的倾斜角,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疏傲不羁的青年轮廓。好似一场迷人的暴力美学,一个剪影全是故事,它在傅苔岑的脑海里疯狂地拔节生长。
傅苔岑点了点自己的眼尾:“距离太远,光线也不好,印象里他这里似乎有一颗小痣,我甚至不确定这颗痣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赋予他的一种臆想,总之后来我回去写了那本以大学校园为背景的《熄灯文学》。”
这本是傅苔岑的大爆款,也是凭借这本书跻身两年的销量王。只是夏赊雨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背景,同时也唤醒了他的记忆。
“所以这个人是……”
“应该是你。”傅苔岑答道,“见到盛欣阳之后,他说他是我的读者,我忽然想起这件事,同他求证,他说他当时确实在场。”
时隔七年,被这种巧合击中,夏赊雨惊讶到简直说不出话。
“再回到刚刚的话题,我觉得既然你是一个愿意为了这种小事坚持原则、挺身而出的人,没道理会为了钱卖我的大纲。”傅苔岑带着笑意看着他,“你觉得呢?”
阳光下他的笑容松弛而温和,极具感染力,夏赊雨发现自己又产生被击中的感觉,另一个被击中的原因还有,他感觉自己第一次被完全地认同了,不是源于身份、地位、容貌、金钱这些外在的,而是躯壳之下的那个灵魂。
科学研究表明,对有过肉体关系的对象更容易产生爱情。
夏赊雨一直对自己的自控力非常有信心,但现在他的脑子里不禁警铃大作——他感觉自己要完蛋了。
第25章 还不到三秒
但神奇的是,夏赊雨一直觉得他和傅苔岑是性格完全背道而驰的两个人。
比如他希望一切干净整洁,井然有序,他目标明确,生活世俗;而傅苔岑相对来说,更随心所欲一些,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不拘小节,也更偏向浪漫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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