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选择给纪冠城打了一个电话,语气严肃地问纪冠城为什么。电话那头的纪冠城沉默了好久,才以一声轻笑作为开场。
“我啊……”纪冠城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不是早就说过我想试试嘛?想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不就是要自己亲自尝尝吗?你也一直是这么教我的啊。”
他一直试图将大事化小,栾彰知道他的真正目的,但他不想表现出来,于是冷声说:“你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的游戏吗?你想过后果吗?临床测试确实很成熟没错,可是每一个受试者都是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才会参与测试,芯片的植入能立刻为他们解决很多问题。你呢?你不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抑郁聋哑,记忆力正常没有任何疾病,你能提供什么测试结果?”
“就是因为缺少一般人样本,所以我认为这个实验不够严密。现在有这个机会,我可以亲自去试,而且我有专业背景,效率会高上很多。”纪冠城的叛逆在此刻显得尤为突出,好像栾彰越是阻拦他,他就越要那么干。
这也是栾彰早就明确的部分,所以他才会如此质问纪冠城,把纪冠城回头的路亲手堵死。他的语气严苛冷冽,心脏却跳得厉害,他明明早就应该习惯了想一套说一套,可听到纪冠城那不容质疑的口气时还是会明显感受到心情的波动。
“值得吗?”栾彰问。
“最开始刚来的时候觉得不值得,怎么会有人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啊?我读过很多书,但还是会觉得为了科学理想奉献一切是很遥远的事情,就是特别的不现实。而且我很普通,不是那种有着崇高理想的人。”纪冠城慢慢说道,“但是接触观云接触得久了,特别是读过那么多受试者的日志之后,我就开始觉得这好像也没什么。那些受试者每个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疾病原因选择参加测试,也许这个项目的成功与失败对我来讲只是事业上的起伏,但对那些人而言却是人生唯一的希望。我知道我资历尚浅,在这个领域里可能连门都还没有入,所以我想用我自己的方法寻求突破。特别是……”
纪冠城的声音断了,两头都陷入了沉默。
“我也想尽可能地追上你。而且你不是说你会参加终测吗?如果你能,那么我也能。”纪冠城的态度变得坚定,“我希望自己不是因为情感才得到你的注视,而是因为实力。”
他深知,一个普通人想追上天才,不付出到极致是不可能做到的。
栾彰的视野之内忽然出现了一头下山猛虎,踩着松石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他心中莫名产生了空寂回响,不由得想要后退一步。若再迟一些,纪冠城就会把他从云端之中拉下来,让他溺毙红尘,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已经被他丢在了脑后,他紧紧地抓着手机,脑海中翻起诸多情绪浪潮,无法抑制自己对纪冠城产生矛盾又割裂的情绪。一方面,他像老师一样欣赏纪冠城的勤奋与才华;一方面,他像爱人一样沉浸纪冠城的温柔与追求;但在阴暗的背面,他又像魔鬼一样憎恨纪冠城的勇气与善良。
现在,纪冠城主动地为他献上最后的价值,他应该得到满足和欣慰,可他感受到的却是来自纪冠城的正面挑战。
太过宏大、太过光芒耀眼,让栾彰忍不住地想要用手遮蔽。
“为什么?”栾彰再一次问,“如果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如果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还会做此选择吗?”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因为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纪冠城说,“人是一种很贪婪的动物,看过三千繁华之后很难再回到静如止水的平淡生活。我既然已经触摸到了未来的世界,就不可能再回去那个无知的自己。栾老师你知道吗,我活这么大,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朝闻道,夕死足矣’。我真的太好奇了,所以不要再劝阻我了,好吗?”
栾彰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行”两个字,他想打断自己的计划,他想阻止纪冠城那么做。他不想让纪冠城得道,更不想让他以死留名。如此渺小的一个年轻人,何来勇气和魄力试图抓住他的衣袖?
什么天价豪赌,什么机关算尽,什么虚情假意,有那么一刻,他想将其抛之脑后。
可是他那近乎机械一样精准的大脑先于他的感情做出了判断,压抑了他起伏的情绪,堵住了他波动的口吻,最后纪冠城只听到一句平静地答复。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祝你好运。”
挂断电话之后,栾彰发现手机背面湿漉漉的,原来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出了一层汗。他看着掌心,久久没有动作。
手术那天是个很平常的日子,主刀的同事跟纪冠城很熟,麻醉之前还在跟纪冠城开玩笑,炫耀自己技术很好,刀口会处理得非常细小,愈合之后几乎看不出来。纪冠城趴在手术台上,放松的状态像是等着做按摩,听了同事的话后哈哈一笑,说刀口什么的无所谓,只要能顺利连接就好。
同事表示没有问题,到时候纪冠城用这个芯片开高达都没问题。纪冠城心想,我才不要开高达,我还有正事要做。
手术过程很顺利,时间也很快,纪冠城麻醉失效转醒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栾彰。
他还有点懵,用力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做梦,问道:“我没有像光光一样在麻醉的时候吐舌头流口水吧?”
栾彰“噗嗤”笑出声:“帅哥睡着的时候也是帅哥。”他摸摸纪冠城的额头关心地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老实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纪冠城看起来在努力调用自己大脑的各个区域去感受那颗芯片的存在,“要是不说,我都意识不到脑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不然呢?难道要像眼睛里进沙子一样有存在感吗?”栾彰说,“植入后到完全启动中间有一段神经元连接的时间,还不如想想启动之后你想先做哪些测试。”
“我想开高达,就像《环太平洋》里的那种。”
“……”
“哈哈!我开玩笑的。”纪冠城笑着说,“先花一段时间自我了解吧,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能够客观地了解到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呢。就是……”
“怎么了?”
“为什么要放在这里啊?”纪冠城摸摸自己的脖子,轻轻转动确定机能正常,“不是应该放在额前更方便一些吗?所有文档里都没有解释原因。”
“因为我不想在能看得到的地方留疤。”栾彰回答,“哪怕伤口几乎看不到。”
“你还真是个完美主义的人。”纪冠城作势下床,栾彰把他按了回去,纪冠城说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好得很,不想总是躺着。栾彰让他最好大脑放空保持休息状态,这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纪冠城嘟嘟囔囔地重新躺回了床上,栾彰见状,哄纪冠城说:“过几天就是元旦了,你有什么安排吗?要回家吗?”
“时间太短了,来不及回去,也没什么别的安排。”
“那我们出去度假吧。”栾彰提议,“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休息,怎么样?”
“海边吗?”纪冠城有些兴奋地说,“我喜欢大海,可以游泳冲浪,还可以坐船出海,有好多可以玩的。”
“那就去海边。”栾彰揽过纪冠城,嘴唇轻轻蹭着他的额头,意味深长地说:“做……很多很多事情。”
第47章
海岛出行的计划是诺伯里制定的,让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去订酒店和机票属实有点小题大做,诺伯里一边抱怨一边给栾彰定了最贵的选项。栾彰并不在意这种小事,他很忙,能挤出来的时间全都给了纪冠城,就连元旦假期出游都要提前很久把工作安排好,上飞机之前还在开电话会议。
纪冠城对高层的战略计划从不感兴趣,栾彰在休息室里开会,他问也不问,自己坐在落地窗前边吃东西边看地勤工作。等了一会儿,栾彰才慢悠悠地走过来,纪冠城问:“完事了吗?还有一会儿就要上飞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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