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缘笑了下,温声问他:“小池现在在学校准备晚会吗?”
“对。”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下午六点就可以去了。”
表演是晚上七点开始,医院离学校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为了不让林缘等太久,所以顾池特意和主持人协调过将他的表演改成了除却开幕式外的第一个,这样林缘看完就能马上回去休息了。
林缘点了点头,沉默半晌后又偏过头,自然地拉过了江溺的手。
林缘的手是凉的,很凉很凉,凉的不像是正常人的手。
江溺怔了一下,但也没有把自己的手缩回去,只是因为不习惯这样的亲密而略显僵硬。
林缘察觉到他的紧张,安抚似的在他手背上轻拍几下,笑说:“小的时候每次哄小池睡觉,我都是这么抓着他的手哄他睡觉的。”
江溺愣了下,看向了林缘。
林缘目光柔软,苍白的面孔带着浅淡的笑意,话语却一如既往的柔和,他对江溺说:“小溺,在阿姨心里你是阿姨的第二个儿子。”
江溺心中颤动,突然隐隐意识到什么,又怕不是反而惹的林缘起疑。
“小池他从小就很受小朋友欢迎,从幼儿园到小学,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大群朋友,生日的时候他的朋友们都会带着小礼物来家里为他祝贺。”
林缘说到这里,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瞬,垂下眼继续说:“但自从他爸爸去世以后,小池就没有以前那么开朗了,后来身边的朋友也越来越少,一直形单影只,直到遇到了你。小溺,其实阿姨很感谢你,阿姨能看出来小池很信任你,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依赖过一个人了。”
“我的身体不争气,拖累了他,害得他还没有成年就背负家庭的重任。”林缘的眼眶渐渐湿红,满眼的忧伤让她本就羸弱的身形看着更消瘦。
“您对他来说很重要,不是拖累。”江溺认真说。
林缘笑了下,用手指抹了下眼角的泪花,欣慰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小池的爸爸不在了,要是他在的话,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顾池的爸爸顾云开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他爱护尊重妻子,也给了顾池最好的教育。哪怕得知顾池喜欢上了男生,他也一定会很愿意见见江溺,见见是个什么样的男孩子会让他的儿子得以突破世俗和心理的防线,得到他全部的爱。
江溺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微光,犹豫几秒才说:“林阿姨,其实我小时候……应该是见过叔叔的。”
“什么?”林缘愣了下。
“那是我还才四五岁的时候。我妈妈……不太喜欢我,她去世以后,她的父母也不愿意接受我,于是我就一直在外流浪。”江溺说起那段经历的时候居然能用如此淡然的态度去面对了。
林缘心里一紧,即使有想过江溺的家庭可能会不太好,但顾池也从没有向他具体说过哪里不好,所以在江溺口中得知一个才几岁的小孩子却曾经流浪的时候,林缘也跟着莫名难过心疼起来。
江溺顿了下,说:“不过其实母亲去世前后对我来说都没有很大的变化,因为她还在世的时候也是不允许我待在家里的。”
“在被放逐的那段日子里,我走进过一条非常漂亮的小巷。巷子两边的围墙在春天时总是爬满了鲜花,每一户人家门前都会放好几盆花,有一户人家门前的尤其好看,放着许多我从没见过的花,我特别喜欢坐在他家的小暗巷里。因为我知道那里有一个和我的年龄差不多的小男孩,他有特别爱他的爸爸妈妈,是沉浸在爱里的小孩。我既羡慕又嫉妒他,每天中午都会听他的妈妈给他讲故事。”
“有一天,那家的男主人发现了我,他送给了我一本书,叫《小王子》,我分外爱惜珍藏,只可惜后来因为家庭事变,那本书也跟着不见了。”
江溺的语气低下来:“阿姨,我也是直到和小池认识后,才知道原来那条巷子叫百花巷,那个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人性之暖的人就是他的爸爸您的爱人。”
江溺并不是个愿意长篇大论的人,可因为面前是顾池的母亲,他愿意多说一点,让能减少的遗憾再减少一点。
他说的这些事情也是他最近才记起来的。他没有问过顾池,因为他记得那个温润的男人,那是幼年里给他第一束光的陌生人,也记得小时候的那段过往,他甚至不用去求证,因为他相信有时候缘分就是那么奇妙。那个顾池那么敬佩且怀念的人,那个让林缘深爱着的人也一定会是他记忆里的那种人。
林缘听完江溺的描述后,有好长一段段时间都露着怔愣的表情,像是陷入了长久的回忆。
片刻后,林缘静静看了江溺片刻,然后潸然泪下。
“阿姨……”江溺慌乱了起来,连忙抽过旁边的纸巾学着顾池动作生涩笨拙的给她擦拭眼角的泪。
“是他。”林缘的眼泪越流越汹涌,满含痛意:“阿姨只是很伤心,我快要死了,却仍然不明白一个人究竟是为什么生来就要面对所有莫须有的苦难,明明我从未从过什么大逆不道的坏事。小池和我是,就连你也是。”
江溺的心上的那口钟好像因这句话而久久回荡,这个世界上除了顾池,好像从没有人为他如此真挚的伤心过了。
“阿姨,命运使然,我并不记恨那些苦难。”江溺用非常真挚的语气说。
“好,好。”
林缘眼里漫上欣慰又隐含悲伤的笑,她泪眼模糊的看着江溺,说:“那本小池最喜欢的童话书原来他竟送给了你,那时小池还因为这本书和他闹过一阵脾气,但小池要是知道那本书是送给你的,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他知道的。”江溺连忙说:“他后来也说,他很庆幸我能遇见叔叔。”
林缘笑说:“……真好。”
她好像信了因果轮回。
如果一切终究是命运的安排,她无话可说。
江溺安抚好林缘的情绪,在下午将近七点的时候才带着她出门。
其实医院离学校并不远,考虑到林缘的身体,张鹤的车开的异常平稳,比平时的车速还要慢。
到学校的时候时间正好,因为提前和学校那边打过招呼,所以张鹤直接将车开到了礼堂外面。
江溺替林缘整理好,防止她受寒,然后才将她从车上扶下来。
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校长周鸿看到他们也立马迎了上来。
校长对林缘的恭维不仅仅是因为江溺和学校的形象,而是他打心眼里的心疼顾池。顾池品学兼优不说,在老师和同学眼里也基本一致好评,好到一种不真实的程度。这太难得,考虑到顾池的家庭,就连每次发放奖学金的时候他都会尽量向上面汇报多一点。
周鸿和校长都是非常清楚顾池的家境的,也很佩服在丈夫去世后还将儿子拉扯的如此优秀的女士。更何况现在林缘重病缠身,不论从哪个层面和角度而言,校长和周鸿对她的那种尊敬都是发自内心的。
江溺一路跟着校长和周鸿将林缘缓缓推向了礼堂。
走廊处来来回回有不少学生和老师,还有的穿着表演服,画着奇异的妆容,吵吵闹闹,却又并不让人觉得喧哗,无处不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朝气。
林缘以前是个老师,直到自己病重没有条件再去上班了后她才离开了校园,说起来她也有好久没有进入过学校了。
林缘很喜欢校园,不论是自己年少读书时还是后来成为老师,她对学校的记忆也永远是好的。
因为她一看到那些蓬勃向上的年轻生命,就能想到她的小池的以后,连带着她的心都满涨着一种自豪感和幸福感。
礼堂很大,每个学生都自带着一个军事的折叠板凳。家长在外围的座椅落座,实在太多了就只能站在一旁,老师和校领导会坐在前排固定的位置观看。
元旦晚会年年有,但校长知道这也许是林缘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晚会了,于是特意将中间的位置安排了出来,让给了林缘。
元旦晚会前期还要做很多准备,在开始前,场下的灯光全都倏地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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