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开门声,卧室里探出一个老实忠厚的中年男人的脸:“大宝怎么回来啦?”
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这个大儿子,岳山的笑容有些局促,甚至说是紧张。
“看看。”岳行想把东西放在茶几上,看见上面散落的烟灰和花生瓜子壳,皱了皱眉,改为放在沙发上,拎着新买的菜进了厨房,“我去做饭,你把屋子收拾一下。”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爸,我不在家能不能学会照顾自己,乱成什么样了。”
岳山讪讪笑着,老老实实开始整理屋子,岳行皱着眉将厨房清理一遍,开始麻利地洗菜切菜做饭,时不时出来一下盯着他爹收屋子。
“这是周远书给你的。”岳行将带回来的表和烟递给岳山。
岳山惊讶:“周远书是谁?”不等岳行回答,他便反应过来,“哦哦是他家少爷。”他看了下袋子里的东西,笑起来,“大户人家教育就是好,小孩有心了。”
岳行早已将游戏机扣押了下来,剩下的放进岳阔的房间。
“岳阔呢?”他在厨房问。
“一大早就出去了。”岳山回答,“说是跟同学成立了学习小组,每周六要出去一起写作业。”
岳行冷笑一声,将炒好的三个菜盛到盘子里,丢下句“帮我看点汤”,将围裙一扔出门了。
他熟门熟路摸到最近的一家黑网吧,在烟雾缭绕中捕捉到几个叫嚷嚷的初中生,精准拎起其中一个飞快敲击键盘不断飙着脏话的瘦弱男生往上提溜。
“我草1你他1妈谁……草!”
岳阔正玩得起劲,边骂边抬头,撞上了他哥的冷脸,立马吓得魂飞魄散,变脸似的换了副乖巧的模样半个字都不敢说,跟个小鸡崽子一样被他拎出了门,毫无反抗之力。
一路跌跌撞撞,直到进了家门,岳阔看见他爹才松了口气,用甜得发腻的腔调问岳行:“哥,你怎么突然回来啦?”
“我再不回来,你就打算上天了是吧?”岳行绷着脸将他甩在沙发上,“岳阔,你今年初二了,要是连个高中都混不上,你给我等着。”
岳阔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红着眼抽泣了许久,才哽咽着,软着嗓子乖巧道:“对不起哥,都是他们叫我,我就没忍住,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一定能考上高中的。”
岳行没有理他。
吃完午饭,岳阔回屋拿书包写作业,看见桌上的鞋和零食,惊得脏话差点又爆出来:“哥你买的吗?这鞋是限量啊!当了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他喜滋滋地试了,“大了一码,不过等我再长高点就能穿了。”
岳行收拾好饭桌,头也不抬道:“是你亲哥给你买的。”
岳阔“啧”了一声:“少爷大发慈悲啊。”
他坐在饭桌前拿出作业,开始装模作样地写作业,岳行忙完后,在他身边坐下来,盯着他写,给他辅导。
岳阔却是坐不老实,写完一科英语终于憋不住问:“哥,我那个亲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岳行见他写完一科作业,神情总算有些缓和,一边回忆着,一边慢慢道:“很乖,很天真。有点幼稚。”
“跟我长得像吗?”
岳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岳阔只有十三岁,正在发育期,声音都还稚嫩,但眉眼跟周远书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低头不语时看起来也特别乖巧,很能糊弄人。
可岳行十分清楚这个弟弟的秉性。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血缘,两个人却是差异甚大。
他又想起周远航的话,此时却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
真乖还是装乖,只要相处两天他就能看出来,因为家里就有个真正会装的。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血缘的关系,他对这个从小照顾大的弟弟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出于责任,才尽心想把他扭回正道上。
毕竟岳阔,是他最讨厌的那类人了。
仿佛是天生的二流子,从小身上便有股痞气,见到书本就装头疼肚子疼,转眼跑出去疯一天,大一点学会上网,旷课逃学偷钱去网吧,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被逮到就装乖,眼泪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掉,一开始还以为他真心悔过,后来才明白都是装的,把岳行恶心得不行。
他想不出岳阔身上有什么优点。
他毕竟自己还是个孩子,每天上学放学参加比赛,忙得不行,哪能时刻管到,偏偏岳山不知被下了什么蛊,对二儿子言听计从,帮忙遮掩,彻底把岳阔给养废了。
他经常会觉得很烦,为什么摊上这么一个弟弟,他想要那种可以跟在身后黏糊糊的真正的乖乖。
“像。”他还是实话实说了。
“也就从小富养被宠爱大才能这样吧。”岳阔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羡慕,“要是被抱走的是我就好了。”
凭什么那个人就可以如此幸运,凭什么他就不能跟那个人一样,成为富家子弟呢?
明明是亲兄弟,却有天差地别的命运。
他嫉妒极了。
* * *
岳行是周日中午回家的,进门后发现,周远书的房间门没有关,他顺手想帮忙将房门带上,看到对方趴在书桌上枕着胳膊睡觉。
这样睡胳膊很容易麻,岳行好意进去提醒他,一走近却瞧见,对方神情异常痛苦不安,时不时抽泣一下,满脸都是泪。
胳膊下压着的,是摊开的化学作业,也已经被水渍打湿了一大片,黑色的笔迹洇开,变得模糊起来。
岳行便愣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对方,毕竟没有人愿意自己哭泣的模样被看到。
他也不明白。
在他心中,周远书是被爱意和金钱包围长大的,才能那么无忧无虑,带着点幼稚的天真烂漫,这样的人也会有极其伤心的事情吗?
他想起看起来不怀好意的周远航,还有第一次传话时提到的“周远航会被过继到爸爸名下成为家里的继承人”,好像小少爷过得并没有他想象那么顺心。
人会做各种梦,美梦,噩梦,但即使是再恐怖的噩梦,也不会吓到现实中哭,顶多被魇住惶恐害怕。只有梦到了发生过的伤心事,才会哭出来。
一个人究竟能伤心到什么地步,才会在梦里也会哭泣?
第10章 噩梦
在外人看来,岳行的身世是非常悲惨的,小小年纪就承受了太多,但是岳行自己并不觉得。
他只是家庭贫困,母亲早逝,父亲赌博,弟弟逃课,但不至于穷到没饭吃,况且从小学到高中,都有很好的老师同学帮助他。
他从九岁时成了家里真正的家长,放学后看着父亲不要赌博,把弟弟从网吧揪回来,做饭做家务一手操持,顶多累点烦点,从不觉得自己惨,出身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做着普通人都会做的事,而且他有点天赋,以后学成入社会,就可以改善家庭状况。
除了母亲去世,他基本没有伤心的时候,更是未曾掉过一滴眼泪,不明白人为什么要伤心。
书桌旁边放着他们用来传话的深蓝色笔记本,显然是用过的,也许能够找到答案。
翻开后,最新一页是着“化学《本本通》9页第3、5题,第10页13、16题”,下面两行是数学和物理的题号。
在最下面,是用铅笔画的一个Q版的小男孩,穿着学校的夏季校服,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仰着头,闪闪发光的星星眼占了半张脸,表情可怜巴巴的,头上冒出的对话框里写着“拜托拜托”。
周末的作业有些难度,看来是不会了想问他。
岳行合上本子时,听见旁边一阵急促的喘息,目光偏过去,看见周远书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眼眸,微微张着红润的唇,带着刚睡醒后的惺忪迷糊,却因透亮的水色显得茫然又无助,像是在乞求什么。
在别人睡觉的时候进入别人的房间实在是一件不礼貌的事,尽管岳行本意是好心,还是感到了一丝尴尬,他试图解释:“趴在桌子上睡不大好,我想叫你来着。”
周远书似乎尚未从噩梦中清醒,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又有一滴泪因为这个动作从眼角慢慢滑落,晕染在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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