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127)

　　云酽差点被他顶得脑袋撞到床头，又被握住脚踝拖拽回来，眼眶水光潋滟，泛着微微的红。他长舒了口气，并没有对宋见青露骨粗鲁的话产生反感，反而获得了......心跳加速的快感。

　　他极小声地说：“我本来就不喜欢跟你隔着一层……有没有都无所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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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昏过去之前，云酽最后一点残存的念头是，他们以后的家里绝对不能买这种粗糙的床单，膝盖磨得好疼。

 

第99章 少年梅洛

　　早晨没有工作安排，宋见青一觉睡到了九点多。

　　微亮的阳光透过稀疏云层挤进百叶窗的缝隙，裹挟几阵树叶沙沙婆娑，落在他的眼眶眉骨上。初冬罕见的温热触感使他醒来，宋见青困倦地掀起眼皮，下意识想要将手臂放在云酽的腰上搂住，却发现床畔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

　　他把睡得形状全无的碎发向后捋，随意套上昨晚被扔开的裤子，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朝客厅唤了一声：“云酽？”

　　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宋见青皱起眉头，他记得昨晚两人洗完澡、换完床单都凌晨两点多了，一大早云酽去了哪？

　　他刚想给云酽打个电话，统筹就先一步给他打了过来：“今天天气特别好！一助他们提前拍完了要用的空镜，你要不要现在去见见演中学时期的小演员？给他们讲讲戏什么的。”

　　《临时病》在前期筹划时就确定，会有相当一部分空镜都是大海和梅洛的房间。以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天气温度、不同的心境观察它们，往往能够获得天差地别的效果。

　　海洋是能够代表梅洛的具象化符号，而这座房间更类似于他逃避外界、释放自我的庇护所，直到他心甘情愿邀请谢时令住进来——他再也不能在这里得到完全的自由。

　　接下来的任务异常繁重，为了早日完工他们不得不连轴转，同时进行少年与成年时期的梅洛与谢时令的拍摄。

　　工作繁重，宋见青没了心思再思考云酽跑去了哪里，说他马上就过去，让各组都准备好。

　　梅洛与谢时令两人是少年时期的同学，关系非常不错。尤其谢时令对待梅洛不是一般的朋友，可惜梅洛从没仔细注意过谢时令看向自己的眼神。

　　谢时令父亲酗酒家暴，母亲无法忍受这个烂人，在谢时令十四岁时的某一天拿着行李彻底告别了充斥着噩梦的地狱。悄无声息，谢时令从此身边只剩下梅洛，对他的依赖犹如肆意生长的藤蔓，一发不可收拾。

　　剧本着墨于回忆时期的部分并不多，却是塑造梅洛与谢时令两个角色性格差异的根基所在，在整部电影中发挥的作用不容小觑。想要全面地剖析研究任何一个角色乃至生活中的人，那么他的原生家庭与生活环境都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拍摄地点定在营口一所普通的高中，为了不扰乱人家学校正常教学秩序，所有工作人员都收敛着嗓门。架势摆得小，不如其它片场那么舒适，宋见青到的时候正瞧见梅洛和谢时令的扮演者乖乖坐在苹果箱上。

　　他们两个的年龄都是十六岁，正是读书的年纪。俩人通过层层选拔第一次涉足电影，看哪里都很好奇，又不敢乱动，生怕打扰工作人员被训斥，一见到宋见青“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绷得像两棵笔直的小树苗。

　　“导演好！”他们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看向宋见青的眼神都发光，怀里还紧紧抱着剧本，各类荧光笔标注得像是高中课本。

　　两人异常“恭敬”地问完好，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宋见青，屏息凝神，简直要把目光黏在他身上。

　　这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宋见青勾起唇角朝他们笑笑：“早上好。”

　　说完他没多留意两个高中生的激动劲，快步走到掌机身边开始商量今天的拍摄，更改轨道原本的位置。

　　饰演少年梅洛的演员满眼星星，转过头去跟同伴嘀嘀咕咕：“小乔姐不是说导演很凶吗？我感觉他很好哎！还没浑身肌肉的王叔叔吓人呢。”

　　听上去非常沧桑的“王叔叔”今年年方二十六，只不过是苦于每天拍摄风吹日晒，看上去肤色较深，又跟各式各样沉重的机器打交道，双臂肌肉贲张，壮硕得宛如一拳打倒一头牛的大牛蛙。

　　小乔把两个兴奋的小崽子摁在掌下，铺散粉，怒道：“人家比导演还小一岁呢！怎么就成叔叔了！那斯坦尼康有整整八十斤啊，你俩去试试？”

　　其实他们两个早就眼馋酷炫的机器很久了，看着哥哥姐姐们摆弄大半天，心痒得很。

　　饰演谢时令的小孩摩拳擦掌：“真的可以吗？导演会同意吗？”

　　现在的小孩胆子真大，小乔幽幽地提示：“去吧，摔坏了也就半套房而已。”

　　两人瞬间安静如鸡，正襟危坐，任由小乔姐张牙舞爪地在他们脸上化妆，生怕碰坏了剧组什么几十万上百万的机器。

　　少年时期的戏份占据了整部影片不到百分之十的分量，游觉陇写了很多很多的对话，几乎是成年梅洛与谢时令的两倍。

　　这种浮于表面、浅薄的表达与少年心性比较契合，藏不住心事的年纪有数不清的情愫都是靠对话不经意间流露的。正如罗伯特·麦基所说的那样，具表达力的对话成为一种半透明的介质，使观众和读者能够清楚捕捉到角色眼中的思维和情感。

　　两个小演员青涩的脸庞上镜轻而易举就显得好看，并非是精雕细琢后凸显的美丽，而是蓬勃张扬的青春气息。像新鲜印刷的书本，油墨与纸张黑白分明，崭新又清晰，眉眼雀跃舒展。

　　游觉陇故意挑了陆景不在的时候跟组，托着下巴叹息：“跟他们一比，感觉自己好老。”

　　他们之间年纪相差十岁，所有在职场历练已久的传媒民工苦大仇深蹲在地上等开机时，两个小孩还能抱着一大把卷子笑嘻嘻地你打我我打你。

　　他转头问宋见青，斟酌着语气：“听说昨天云酽跟你生气了？”

　　全剧组捕风捉影以讹传讹，谣言真真假假传到游觉陇耳中时已经变成了云酽气急、宋见青欲哄、最终他们两人相约跳海殉情的水平。

　　正盯着微信界面发呆的宋见青瞟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问？昨天就把我自己扔在剧组，说好我们两个一起跟他坦白呢？”

　　“回家了一趟，”游觉陇自知理亏，“家里人找我有急事。”

　　原本编剧也不是每天都固定跟组的，宋见青随口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他没想到游觉陇会坦率地说出来：“他们知道我和陆景目前在一起，三番五次斥令我回家听训。”

　　“......”宋见青倏地浑身一顿，总觉得他的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和他又没什么关系。”游觉陇眼睛平直望向前方，看着两名嬉笑打闹的少年，脸上浮现出浅淡无声的微笑。

　　他心想，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自从陆景几年前躲躲闪闪、不愿意向其他人承认他们是情侣时，他们就已经不再有关系了。

　　少年时期的第一场戏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那时候的梅洛头发还没有那么长，最多可以扎起来个尾巴。

　　宋见青坐在取景器前，有些出神地看着小演员。其实他长得和云酽非常相似，会说话的眼睛、挺翘小巧的鼻梁，还有那副接人待物的神韵姿态，当时试镜环节宋见青一眼就选中了他。

　　高中放学的时间挺早，但是作业很多。可谢时令却坚持要送梅洛回家，即使他们两家的路几乎完全相反。

　　这是谢时令不希望旁人察觉的私心，他想在这段路上再和梅洛说说话，多相处上十几分钟，再与今天告别。

　　毕竟家里没有人在等着他。

　　“期中成绩下来了，你考得怎么样？”太阳日光照耀下，谢时令拙劣地寻找着活跃气氛的话题。

　　上了高中之后他懒得花时间打理，于是干脆理了个清爽的寸头，配合上有点凶的长相，像会寻衅滋事的不良少年。

　　“......不怎么样，文综比上次还低了三十多分，英语也考烂了。”梅洛边走边踢着前面那块小石头，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