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裴家从未出现过这样激烈的争吵。
裴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是夫妻俩感情甚笃,没有其他富商家庭里出轨偷吃之类乱七八糟的事。裴嘉玉偶尔调皮,但总的来说也是个单纯乖巧的孩子。
这次争吵声音之大,佣人们即便站在门廊下,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不明白来龙去脉,但是“婚约”“合同”之类的字眼都听到了。
裴母最先冷静下来,意识到家丑不可外扬,立刻把佣人遣散了,吩咐说晚上都不用再进来了。
正要关上门,斯岚回来了。
斯岚一看门里的情景,在结合裴嘉玉之前打电话时说的话,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眼尾微敛,轻声询问:“阿姨,他是不是已经……”
裴母轻轻点了点头,神色中是难以掩饰的疲倦:“婚约的事,他知道了。”
斯岚脸色未变,缓步走进客厅里。
裴嘉玉听到响动,慢慢转过头来,目光由下而上,如寒冰一般看着他。
斯岚的脚尖踢到碎瓷片,发出清脆的响声,顿了顿,站住了。
裴嘉玉忽然开口:“你骗我。”
斯岚没有否认:“对不起。”
裴嘉玉:“我说过很多次吧,我痛恨别人骗我,把我当小丑一样耍得团团转……尤其是发生那件事之后。”
斯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耍你。”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这些事是怎么回事,”裴嘉玉冷笑道,“你早就认识我爸妈,你进启阳读书也是他们安排的,你们从一开始就合伙来骗我,你装成贫困生接近我,我还傻乎乎地把你当成朋友相处,后来……”
斯岚:“前面的事我承认,但喜欢你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裴嘉玉心如死灰地看着他:“你觉得你现在说话还有任何可信度吗。”
斯岚怔住。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
裴母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搓了搓脸,打破沉默:“这事儿不能全怪斯岚,你可能不知道,你在国外刚刚分化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你的看病记录随时会传到我们的手机里,你其实是……”
裴嘉玉:“舍夫尔综合征。”
众人都吃了一惊。
裴母有些惊慌:“……你知道?”
她原本是想编个其他的病症搪塞过去,没想到裴嘉玉竟然准确地说出了病征的名字。
夫妻俩同时下意识地看向斯岚。
斯岚注视着裴嘉玉,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波动。
如果说刚才裴嘉玉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此刻眼见父母的反应,根本不需要再多问什么了。
他的心瞬间跌落到了谷底。
所以,李文森猜测的都是真的。
他真的是舍夫尔综合征患者,斯岚真的是他的“原料生产者”。
裴嘉玉死死盯着斯岚:“你原先是alpha?”
斯岚沉默片刻:“是。”
裴嘉玉从牙齿里挤出字:“我爸妈,他们找到了你,然后逼着你提取腺液,是不是。”
“不是,”斯岚冷静地道,“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听我说,不要用自己的推测来揣度他人,尤其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你的父母,他们的品行如何,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裴嘉玉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难道你要说,你是自愿送上门的?”
这话说得又难听了。
裴母听不下去,阻止道:“小玉!”
“没关系的,阿姨,”斯岚冲裴母笑了笑,吊灯的映照下,脸色苍白如纸,“他说得倒也没错,从一开始,我就是自己主动倒贴上门的。没有任何人逼我,有怎样的结果,都是我咎由自取。”
他正视着裴嘉玉,用平稳的语气解释起了来龙去脉。
他的语气过于沉稳冷静,不像是在自述,倒像是在说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你可能已经记不得了吧,六岁那年,你在馨爱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和你同龄,他是在一个雪天被丢弃在福利院门口的。福利院的阿姨都说这孩子幸又不幸,不幸的是被亲生父母抛弃,幸运的是他身体健康,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多多少少都有些身体疾病。
可换句话来说,即便已经如此健康,还是被随随便便丢弃了,是否是更大的一种不幸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那些年里,经常有生不出孩子的夫妻想领养我,毕竟我在孤儿里算是难得的‘优质品种’。我经常躲在大人交谈的房间外偷听,听到他们愉快地谈论我的健康、身高、外形,如同评价一头明码标价的肉猪。
我厌恶极了,所以无论是多有钱有势的人来领养,我都拼命拒绝了,就算被强行带走,也会半夜跳窗,想尽办法逃回福利院。
直到六岁那年,一个长得像故事书里的小王子一样的男孩站在了我面前。
他蹙着眉头,看起来很挑剔,很不好惹。
但他说,他愿意领养我。
我问他为什么,是因为我相貌不错、身体健康吗?
男孩莫名其妙看着我,然后噗嗤一声乐了。
他傲慢又自负地看着我,说,你长什么样关我什么事,再好看能有我好看?至于身体健康就更看不出来了,来来来我给你看看我的肌肉,我可是练散打的,一拳能打爆十个你。
我当时好像是笑了。
男孩又盯着我看了看,然后慢悠悠地说,你笑起来倒是比刚才好看些,可惜衣服太旧太脏了,我们家拖地的阿姨穿得都比你干净多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说的话挺难听的,我却并不觉得生气。
或许,正是他的态度让我相信,他并不是因为‘健康’‘相貌’之类的原因才领养我的。
我破天荒地同意了。
那一年的夏天,是我出生以来度过的最愉快的夏天。我被接到了一个整洁漂亮的小房子里,男孩时常来找我玩,和我一起肩并肩看动画片,带好吃的点心给我吃,还会教我叠千纸鹤和拼积木。
暑假结束的时候,他站在房子门口向我挥手告别,说过段日子再来看我。
我满心以为,这个‘过段日子’也就是三天,五天,一周左右。
我没想到,是十年。
那天之后,男孩就消失了。
我依旧住在那栋整洁漂亮的小房子里,拥有和许多同龄人一样的教育资源,家里也每天都有阿姨来打扫和做饭。银行卡里每个月都会有人固定打钱,那笔费用颇为丰厚,足够供我念到高中毕业。
可是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人管我了。
后来我才得知,男孩之所以领养我,只是因为那一年的暑假作业,老师要求学生们要在暑假时做一件乐于助人的事。
男孩一向要强,见周围人做的都是扶老奶奶过马路、帮爸妈做家务之类的事,颇为不屑,恰巧又在电视上看到福利院的采访报道,脑中灵光一闪,当即决定去领养一个小孩。
‘这样一定能胜过其他人了。’男孩的想法,仅此而已。
男孩的父母反对过,觉得这样太草率,但男孩一向受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强调自己只是在做好事。父母只好妥协,把男孩的领养记在一个没有孩子的亲戚名下。
可是被溺爱惯了的小孩,热情总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所以当作业完成、玩兴过了之后,他的注意力也迅速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再也记不得自己曾经‘领养’了一个男孩,也不记得那年夏天,那栋不起眼的小房子。”
裴嘉玉愣愣地看着斯岚,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脑海里也终于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些画面。
狭窄逼仄的福利院小屋,穿得脏兮兮的,沉默寡言的男孩……
斯岚看着他道:“所以,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裴嘉玉结结巴巴:“可是你……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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