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熙盯着名片看了会儿,然后叫来了汽车夫,往名片上的地址开去。
坐在后车座,掌心摩挲着裤子,他看了看车窗外,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幢幢小洋楼亮出数十只小眼睛似的灯火。
这么快去找他,是否显得太过急切了?
杜恒熙有些拿不定主意,可他又实在是很想他了。
第3章 火灾
车行到半途,就看到东方天边突然亮起冲天的红光,张牙舞爪的火势将夜空烧的红彤彤的。一声尖锐的铜号响起,伴随着敲锣声,锣声一阵连一阵,密集紧促,有人在长街上奔走大喊,“走水啦!”
长街顿时骚动起来,瞭望杆上高挂绿旗,官警出动,大批穿着蓝背心的民间救火会成员乘坐消防车朝东面驶去,也有人拿着水桶推着水车往着火点跑去。
“大爷,前面好像着火了,还要过去吗?”司机扭头问。
杜恒熙皱起眉,心头有些不安,“再往前开一点。”
车辆在人群中又乌龟挪似的往前开了点距离,直到前方一片拥堵,各种救火的器械和人群形成密实的人墙,车再开不过去。
杜恒熙推开车门跳下来,司机也下了车,越过忙乱的人群往前头看。
能看到是一座二层砖土水泥结构的洋房着了火,火焰乘风而起,形成冲天的盛观,幸好已经被控制住了,并没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好像就是您要去的地方?”那司机回头说。
杜恒熙没有说话,神情严肃地从人群间挤进去,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听说烧伤了一个白俄伙计,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虽然房子外头看着没事,但里头放棉纱的厂房着了火,几个库房都烧起来了,房主的损失不小。又听说这火烧的诡异,起火前伙计看到有黑影在后门鬼鬼祟祟,好像是有人故意纵火。
杜恒熙大跨步向前走,一把推开聊天的人,直接挤到最前面。
被推开的人趔趄一下,刚想回头骂一句不长眼,可看到杜恒熙周身逼人的气势又一下收了声,觉得他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到了建筑前,杜恒熙眼睛四下一扫,一眼就看到金似鸿站在空地上,脚边放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皮箱,应该是他逃出来时唯一带出来的物资。
杜恒熙看他手脚完整,也没有烧伤的地方,心头一松,快步走过去,“还好吗?”
金似鸿抬起头,看到是他,很意外的样子,“你怎么来这了?”
杜恒熙略一犹豫,说,“我出来办点事,看到你这边起火了,就来看看。”
金似鸿说,“晚饭时候起的火,烧了三间仓库,还好人都没事,唯一一个破了点皮的,包扎一下就好。”
杜恒熙从他身上挪开眼,“财产都是小事,人没事就好。”
等火扑灭了,两人进去清点损失情况,仓库里的物资都毁了,棉花是易燃物,受不了火也受不了水,没有受火灾影响的,被灭火的水一浇,也都湿哒哒的完全没用了。好在工作车间的布机没有受损,不算是一无所有。
两个伙计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计算。
杜恒熙和金似鸿检查过两个仓库,金似鸿叹息一声,拉过他的手说,“算了别看了,看了也救不回来。你跟着走了一晚上,也累了,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吧。”
金似鸿的手是冰凉干爽的,杜恒熙盯着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眼神动了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两人上了前面一幢办公楼的二层,这里没有起火,只是熏了点灰烟,金似鸿把窗都开了通气。然后走到桌前,先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压压惊,又给杜恒熙倒了杯递过去。
杜恒熙接过酒,打量着这件办公室,小小的一间,正中是红木的办公桌椅,上头满堆了文件摆着酒具,靠墙一面金属文件柜,对着双人位的黑色皮革沙发,上面还堆了条毯子,靠墙的衣帽架挂着两件外套,简单几件设施已经把这个办公间挤得满满当当,只剩落脚的地方了。
杜恒熙打量过后问,“你这段时间就待这儿?”
金似鸿笑道,“临时收拾出来的地方,肯定比不得大帅府,凑合住罢了。”
“也不错,起码是自己的产业。”杜恒熙喝了口酒,享受着冰凉的酒液从喉咙滚过落进胃里的充实感,浇熄了来时的烦躁不定。
他闭上眼舒服地喟叹一声,喉结上下滚了滚,再睁开眼时,发现金似鸿正紧紧盯着自己,目光专注得一动不动,不由皱起眉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金似鸿这才眨了下眼,说,“许久没见你了,你真是变了不少。”
“什么方面?好的还是坏的?”
“自然是好的。”
杜恒熙面无表情地点头,“那就该为我高兴才对。”
金似鸿咧嘴一笑,“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在我眼里都是好的。”
杜恒熙用冰凉的酒杯抵着下颌,神情仍是淡淡的,“你没见过我坏的时候,可不敢这么笃定。”
金似鸿仍是笑,“对别人我可能不敢,但对你就不一样,”他微微一顿,又轻声说,“因为你不管怎么变,我看到的总是从前的样子。”
杜恒熙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金似鸿说的他当然不信,金似鸿自小嘴巴就甜,性子却奸猾。他略一犹豫,随后问,“你回去以后过得怎么样?你父母对你好吗?”
“我父母?”金似鸿似是一愣,随后说,“他们很早就去世了。”
杜恒熙抬眼看他。
金似鸿抿了口酒,“他们去世后就留了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亲戚,还好我运气不错,有贵人相助,还能去国外留学,现在回国了也不至于一无是处。”
杜恒熙点点头,“那就好,总算你现在过得不错,也很有成果。”
“你觉得这样就算好了吗?”金似鸿微微笑着,又拿起酒瓶给他斟满,“不过才刚开了头罢了,希望结果是好的,那过程就可以略过不提了。”
寒暄的话题告一段落。越过窗户,楼下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忙碌奔跑处理灾后惨况的伙计,杜恒熙目光深邃地注视了会儿,突然问,“这事是谁干的,你心里有数吗?”
金似鸿眉头一下压了下来,“你怎么这么问?”
“刚刚看热闹的人聊天,说是故意纵火。”
金似鸿摇了摇头,“云卿,这事你不用管。”
杜恒熙眼风动了动,向后靠在桌沿上,双手抱着胸,“你不是说你才刚来这里,怎么就结了这么大的仇?都要火烧厂房了。你再待两天,是不是连命都要被人悬赏来取了?”
金似鸿犹豫了下,才开口,“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你知道是谁的吧?”
金似鸿点了点头。
杜恒熙等着他往下说。
金似鸿苦笑一下,“跟你说了又怎么样呢?”
杜恒熙不耐烦地一挥手,“别卖关子。”
金似鸿这才沉声说了原委,“也是不凑巧,我回来后想搞实业,正碰上这家纱厂资金周转不过来濒临破产,老板急于脱手,我看这里位置还可以,在天津也颇有声誉,就和几个朋友盘下来,想要引进机器改造一下重新经营。却没想到得罪了天津商会的主席。钱货两讫了我们才知道,那俞老板也看上了这家纱厂,只是一直压价,想要趁火打劫,眼看就要成功了,半途冒出我们几个愣头青抢了去,他自然不高兴,因而联合了一些势力给我们使绊子。现在骑虎难下,经营执照一直批不下来,纱厂的工人还要养……”说到这,金似鸿好像苦不堪言地叹息了一声。
杜恒熙点了点头,想这么多年不见,以前鬼灵精似的金似鸿竟然变得这样天真无辜,会被人逼到这个地步,实在不可思议。
他低头看着酒杯里半满的琥珀色酒液,倒影着自己苍白到泛蓝的半张脸,“你刚来就得罪了这种人物,肯定处处掣肘。你说你之前来找我,也不是为了叙旧,是想求我帮你一把吧?否则,你来天津了这么久,早就可以来见我的,又何必一直拖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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