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韬怔了怔,一把勾上寻逸的肩膀,翻开剧本:“哥们儿,这节课咱们先排练一下,你的第一句台词是‘为了实现正义,哪怕天崩地裂’,就是那句古罗马法谚,要用拉丁语说。念、念……f……文儿哥,怎么念来着?”
崔文脱口而出:“fiat justitia,ruat caelum.”
寻逸理都不理崔文他们,走到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来。
崔文追过去,一张娃娃脸已然皱成了倭瓜脸。虽然对于求人这种事他一百个不愿意,而且求的还是跟他玩儿得并不熟的寻逸,但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求也不行。他叹了口气,低三下气地说:“姨,算我求你了,不然我的英语就上不了90了,拿不着什么好的奖学金了,表演完请你吃梅园的小火锅。”
“十五块钱一个人的?”刘景韬挑了挑眉,“我吃过一次,味道不错,真是物美价——”
谁想到许斌突然板起了脸,皱着眉头说:“别说了。”
寻逸对崔文他们几个的话置若罔闻,随手翻开英语书,刚好翻到一章讲音乐的,他拿起笔在书上印着的乐谱旁边写了几小节音符。
第57章
后来崔文他们在寻逸的位子旁软磨硬泡了半节课,总算让这位“女神舍友”勉为其难地点了一下“千金之首”,前提是崔文必须履行之前允诺过的一句话——好好好,咱不演正义女神,咱来个正义男神总行了吧。
后来崔文他们几个排练的时候,把好端端的一场希腊神话剧演成了闹剧。寻逸站在一边儿,除了偶尔说一两句台词,其余时间都在冷眼旁观。若不是崔文不停地提醒说“正义男神,该你了”,寻逸甚至连嘴都不愿意张。
下课之后崔文他们还想拉着寻逸边吃饭边讨论剧情,男生一闪身混入人流中,不见了踪影,不过倒是让邱三桥在教学楼底下给撞见了。
邱三桥想了一上午昨晚的事,总算把自己说服,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想入非非。现在他终于能像往常那样微笑着跟自己的学生打招呼:“小寻,刚下课?一起去吃饭吗?”
寻逸点点头,上前几步,跟自己的老师并肩走在一起。
这次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以往都要近上几分。
他们师生二人在食堂点了菜,吃饭的时候邱三桥找个了空当问:“小寻,下个周末就是国庆了,连着中秋节一起放九天假,咱们研究室照常放假休息,你有什么安排吗?”
寻逸似乎对今天的饭菜不怎么满意,用筷子仔仔细细地将鸡肉上挂着的一层油水刮干净,才开口:“我打算周末去调查一下住在大兴区的那个幸存者,中秋节那天去医院看看妈妈。邱老师,你呢。”
“这样吧,我周末陪你去大兴,中秋节再回青岛看看母亲。我可能要离开燕京两三天,这期间你别在外面乱跑。”
寻逸抬眼看着对面的男人,冷淡地反驳:“老师,我不是孩子。”
“可你是我学生。”邱三桥刻意压低了声音,谁知他的话音刚落,斜后桌的方向就飘来了一句打趣的话,让他瞬间威严扫地。说话的是一个女生,她先是“噗嗤”乐了一声,然后一针见血地评价道:“这老师可真逗,有点儿像本科时候教咱们的那只‘折耳猫’。”
尽管那个女生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耳朵尖的邱三桥听到了,而且他还能笃定对方是在说他。他不由得心想,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有个性了,在背后议论老师不说,而且还把她们的老师比喻成猫。
寻逸似乎没听见后桌的议论,换了个话题:“老师,我毕业以后你就要离开燕京么。”
“再过两三年,等你们都毕业了,我就考虑辞去现在的工作,回老家。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寻逸说完以后就低着头,专心跟盘子里的菜较劲儿去了。
邱三桥看着寻逸挂满油的筷子,忍不住问:“小寻,你好像一点油腻的东西都不碰,是不喜欢吃吗?”
“浅表性胃炎。不喜欢吃太油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怎么弄的?”
寻逸犹豫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小时候奶油吃多了。”
“奶油?”邱三桥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寻逸的喉结动了动:“嗯,我过5岁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给我买了蛋糕,我吃多了,得了胃病。”
爸爸。妈妈。
爸爸。
妈妈。
邱三桥似乎听见有什么人在用清脆又稚嫩的声音轻唤。他握着筷子的手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他整个人一下怔住了。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世界突然模糊起来,他的学生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儿地变小,最终变成了一个5岁大小的男孩儿模样。寻辉和刘芳华一左一右坐在那孩子身边儿,脸上都挂着微笑,他们夫妇俩一边儿拍手一边儿唱着什么,似乎是《生日歌》。坐在正中间的男孩儿闭上眼睛,一口气吹灭蜡烛,眨眼间一室的光线被全部抽离。
在烛火熄灭的一刹,邱三桥忽地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呼吸声,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背后有个人!他越想越觉得害怕,刚才灯火通明的时候那个人是不是就那么静悄悄地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所以他才没能觉察到对方的存在。
黑暗能让原本可怖的东西变得更加可怖。
邱三桥背上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出乎他意料的是,光线被剥夺后,他的视野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可以毫不费力看清刚才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此时此刻正提着刀一点儿一点儿向寻辉他们一家三口靠近,然后照着寻辉的胸口就是一刀。
第58章
这一刀下去以后,邱三桥眼前的世界猛地晃动了几下,一阵刺耳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声响消失的时候,寻辉和刘芳华夫妇的笑容永永远远地定格在了脸上,那僵硬的笑容和他们瞪大的双眼在黑暗中显得无比诡谲。
与笑容同样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夫妻二人脸上的皮肉,从额头处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地开裂,逐渐形成一道一道的裂纹。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交错在一起,把他们的脸分隔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这些细细小小的碎片,一片儿接着一片儿往下剥落,露出皮肤下的肌肉,黑乎乎的一团。
这时候那个持刀人忽地回过了头,直直地望向邱三桥。
邱三桥十分惊讶地发现,对方竟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此时此刻,邱三桥就像被吸进去一样定定地坐在食堂的椅子上,直到寻逸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唤了他几声,他才如梦初醒,用微笑把尴尬掩饰了过去,又找了个轻松一些的话题。
一晃就到周末了,邱三桥和寻逸两个人一早就打车往城南去。因为正好赶上了十一黄金周,一路上各种堵车,尤其是西二环西直门-阜成门-复兴门沿线上塞满了各种出游的车,十分钟的路愣是开了半个多小时。
这种糟糕的路况直到上了京开高速以后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没好多久又出了状况,清源西路与兴旺路交叉口的红绿灯坏了,因为没有交警指挥,四方向车道上的车谁也不让谁,把这条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小路弄了个水泄不通,邱三桥他们坐的出租车半天都不带往前挪一步的。
邱三桥闲得无聊,便去打量车窗外一片低矮的平房,说了句:“等地铁8号线修过来这边地上交通的压力就会缓解一些。”
寻逸一声不吭地从兜里掏出一个便签本,翻起来。
邱三桥侧过头,瞥了一眼,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内容——
A救生艇:
事故幸存者——操恪,65岁(事发时50岁),男,滇南人(讲话的时候感觉不出滇南口音,最多是前后鼻音的问题),现于京大人民医院住院,糖尿病并发尿毒症。
对事故起因和发生过程的描述——“波越丸”遇上了暴风雨,船下沉时引起了巨大漩涡,加上当时海上的风向对救生艇漂散十分不利,导致船上绝大部分游客遇难(操恪与妻子分坐两只救生艇,妻子不幸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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