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我说,唱了小半辈子,就为一朝登台惊艳四座,岂能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
我理解,但她的同学不理解。
她们说,纪从云要不是家里头有底子,身后有背景,怎么敢做那种春秋大梦,还说,什么京剧复兴、戏曲理想那都是留给有钱、有家底的人去做的闲事,普通人混一口饭吃都难,果然这皇城根儿底下出来的孩子就是敢想。
甭管前头怎么说,后面说我们的话总是如出一辙,好像出生在北京、在部队院里,就已经是我们人生最大的光辉点。
没有人在意她唱了多久的戏、经历了多少非议、生活在患绝症父母门下顶着多大的压力,就为了一口吊在嗓子眼里的气,就为了一句“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为了一句“耀旌旗灿烂,也那云霞碧”。
当我与纪从云聊起来的时候,她总说,算了,有得必有失。
“你当它是家乡,有人当它是梦寐以求的远方,所以谈不上什么嫉不嫉妒,也许这就是人之常情。”纪从云说。
我听得似懂非懂,也许明白其中的道理,却仍旧觉得人们不该对一件非我可决定的事情保持无端的恶意,比如性向、又比如家世、过往……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的二十岁生日也就到来,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和陈敏同志窝在沙发里,看一部她年轻时候上映的电影,张国荣演的,叫霸王别姬。
陈敏为了那里头王朝的兴衰更替而感叹,为好好一个男孩受尽其苦总算成角,最后却落得那样一个下场而哭泣。我却只盯着那虞姬眉眼间那两抹绯红,盯着他流转着万千思绪的眼睛,蓦地在脑子里涌现出的,全是关于顾柏川和纪从云的往事。
不疯魔,不成活。
我长这么大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人们称赞的地方,不过,幸好我以后也没想长成要被人歌功颂德的大人。我最大的理想,或许还是做顾柏川窗前的一颗仙人球,有一点水分,就伸展几根柔软的刺,有多少阳光,就维持多少翠绿。
人活在世上,有时候不一定非得被成全,不被成全的,也不一定是一场烂戏。
陈敏自己哭完,扭头见我坐着发呆,用手轻拍我的后背,道:“生生,这不是你自己挑的片子吗?你挑了,又不看,难不成是要给我看的?”
“那你看出什么名堂了没?”
“演得真好,导得真好。”陈敏真心感叹,“年轻的时候看过一点,今天再看,印象要比从前的深了些。”
我点了点头,不跟她聊电影,反而岔开话题,问道:“从前我听有人说,大部分的人都会在十六岁之前,遇到余生将要一起度过的人,你觉得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看你。”陈敏说,“说这话的估计是从我们那个年代出来的,我们那会,人也单纯,社交也窄,你们现在的小孩子可不一样了,一个一个主意大得很,我哪敢妄言你们。”
“真看我?”我问。
陈敏奇怪道:“你这小子到底要说什么,净扯些有的没的。”
我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我十六岁之前要遇到的人已经遇到了,是要走完余生的。我虽然是个男孩,不能同他结婚,也不会跟他组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家庭,但我也能等他,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人生一共没多少年,不能再浪费掉了。
夏天的时候,我跟都萨木提了分手。
他没有出言挽留,只是在我说对不起的时候,点了点头。
“可这也没什么的,黎海生,我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他说,“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不像我。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跟家里人出柜,我只会告诉他们,我是一个独身主义者……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上我,把对待顾柏川那种要死要活的态度放在我身上,也许我也会很头疼的吧。”
我被他羞得无地自容,涨红了脸道:“谁会为了他要死呢!我就是为了他要活!要好好地活下去,直到我们都老了,满头白发,步履蹒跚,然后用掉光了牙的嘴来一场法式热吻,好好恶心恶心年轻人。”
“那他得到那个时候还要你。”都萨木露出了他招牌式的狐狸笑容。
我抿起嘴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管你信不信,但我相信感情从来都是双向的,他要是真忘了我,我肯定也不会再爱他,可是他还想着我,他叫我不要忘了他。”
第88章 180-181
和都萨木分手之后,我步入了一段长时间的空窗期,在这期间,并非没有前来向我主动告白的人,男女都有,有些是希望和我发展感情,而另外还有一些则是抱着“玩玩”的心态。
都萨木说,现在的社会早就与从前不太一样,你要说“同性恋”这事,刚好处在一种不尴不尬的位置——在主流的意识形态中,人们仍旧不能接受这种异于常人的性向(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不管他们的事),而在年轻人的亚文化中,“同性恋”在某些情况下代表着一种时髦,或者在另一些情况下是值得被同情的对象。
我明白,年轻人总是喜欢通过标新立异来彰显自己与老一辈人的不同,彰显自己的开放、进步以及包容。
这不见得是一件错事,可是,这种“追赶时髦”的行为也催生了许多“玩式恋爱”。曾有一个学长不知道从哪里要来我的微信,先是借着摄影的事情同我聊了两天,随后他说要借我的三脚架,于是约我去学校门口的餐吧吃饭。
只是吃饭而已,再说都是两个大男生,我不疑有他。
哪知道去了那家店,就看见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坐在吧台靠近角落的位置等我。饭才没吃两口,他就要了两杯“今夜不回家”,尽管我不喜欢喝酒,在他的半推半劝下还是喝了半杯。
等天色稍微,我稍微感觉到头脑发昏,他一只手已经搭在了我的后腰上,还要往我的直筒牛仔里伸。
我吓得浑身一激灵,想也没想,站起来大声质问他要做什么。
谁料那学长也是一脸懵,反问我,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反正不是出来约的吗?”他问我,拍了拍手边放的手提包,“我工具箱都带出来了。”
工具箱,都萨木跟我提过一嘴那东西,男同出来搞一夜情的时候,各种灌、肠和做ai用的道具,毕竟科技在进步,不管是什么群体,安全意识都在提高。
这可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不禁瞪大眼睛:“谁跟你说的。”
“这……”那学长犹豫道,“难不成是别人把你的信息放到交友墙上的?”
“操!”我骂了一句,从他那里要来所谓交友墙的链接,点进去一看,上头大喇喇挂着我的微信二维码以及各种个人信息,包括但不限于身高体重,喜欢的类型,还特意在底下给我标注了个型号“0”,外加一句娇滴滴的“非1勿扰”,以及一个销魂至极的波浪号。
不用想,这肯定又是哪个看我不顺眼的人在背后整我,我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将我那个室友列为了嫌疑对象。
“我他妈就说最近怎么总有奇怪的人来加我微信,验证信息写得一个比一个离谱,我还以为是被发到什么推销群里,没想到是这么一出!”我骂道,将学长的手机丢还给他,“让你误会了,这东西不是我发的。”
那学长还没反应过来,问我:“那你……那你是直的?”
我下意识想说“是”,不过到嘴边又变了,我说:“我是弯的,但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这辈子只要他一个。”
这句话对那学长的震撼仿佛比刚才还大,他长着嘴巴,半天才说:“那行,那行,祝你们幸福。”
至此,我彻底明白自己跟所谓“gay圈”,其实也是格格不入的。
我是一个落后于时髦的人,即便喜欢的是男孩,我仍希望我们没有婚姻的一生可以长久,可以只有彼此,可以像小时候在暑假档里看到的还珠格格那里头的紫薇和尔康一样,有天长地久,有海誓山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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